李泌:历经四朝排挤的道家宰相,靠什么坐稳大唐第二把交椅!
老子曰: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有人不信,打得头破血流才懂放手。
有人死学,无故退让直至软弱可欺。
有人活用,万事从容好似游刃有余。
摆脱生死存亡的自然斗争,便要面对权钱名利的同类竞争。等到跻身权利旋涡中心,却又跌回生死攸关道场。
彪炳史册的才子将相们,能让全家善终者寥寥无几。阴阳平衡总会自动配套,相较之下办公室政治略显初级。
李泌历经四朝皇帝礼遇,眼热指数足以烧开三锅凉水。他名利双收之后全身而退,好像在朝着后辈挤眉弄眼。
你大爷,终究还是你大爷!
722年,大唐开元第十个年头。
李承休下班后换好便装,直奔县城东街的古玩市场。他托人打听南朝沈约的藏书,等待数月之久才有点眉目。
书店老板将李承休请进雅间,神秘兮兮的取出绸布包裹。五本枯旧泛黄的孤本典籍,仿佛蕴涵着时空的力量。
沈约精通佛道思想,是两百年前的藏书第一大家。
老李:这些书得多少钱?
店主:您是县令,给个成本价就行。
老李:可以分期付款吗?
店主:额...好吧。
老李:我还得再买些书架。
店主:您家外号“书城”都装不下啦。
老李:哈哈,就好这一口。
李承休小心翼翼的翻弄书本,书店老板吩咐小二拿来账本。俩人核对好剩余还款计划,日利率已经涨到万四。
全体店员热情送走李县令,转过身再次开展嚼舌根活动。别人都靠着读书发家致富,李承休怎么就越读越搓?
他的太爷爷是西魏八柱国,爷爷是北周的安州总管。父亲好歹也是真乡郡公,轮到他接力时却沦为小小县令。
书店老板黯然道:君子藏器于身,待遇时而动,何不利之有?
人猜测不透时运,连时辰也掌控不了。
李承休欢天喜地回到家,扛着梯子跑进书房忙活。一排排高大书架如汗牛充栋,比县里的公办图书馆还霸气。
媳妇挺着大肚子站在门口,老李正要提醒走路悠着点,瞅见她满脸不开心的样子,猛然想起月初的待办事项。
预约接生婆了没?
尿布摇车买好没?
大名小名怎么起?
满月宴在哪里办?
呃,这不还没动静么,你现在千万不敢动气啊。
李承休走进县衙是领导,回到家里只能被领导。眼前这位女人和海量藏书,常年抚慰着家道衰落的内心裂缝。
两口子真正孕育出结晶,逐渐理解生命的玄妙神奇。甩掉光耀门楣的无限厚望,才是对自由天性的基本尊重。
读书可以提升人的格局,但不会直接提供施展空间。当知和行的能量不配套时,就会通过妄动或者通透泄洪。
夜里,老李捏着媳妇肿胀的双脚,突然说道:如果是儿子,叫李泌好不好?
李泌的摇篮,就是父亲的书城。
一页页纸张翻动的声音,窸窸窣窣甚是悦耳动听。一摞摞书籍在烛火下的暗影,投映到墙壁上显得厚重恢弘。
李泌抱着奶瓶眼骨碌乱转,很快便可以啃些书本当零食。伴随小家伙一起成长的,还有如日中天的大唐帝国。
725年,唐玄宗率领藩国使臣封禅泰山。
规模空前的顶级盛宴,急需歌功颂德的文章做宣传。全国各地争相举办作文大赛,以我爱大唐为题自由发挥。
刘晏的文章辞藻华丽,连夜被送给皇帝打评分。李隆基不仅称赞他为国宝,还当场让七岁小儿担任太子正字。
唐刘晏,方七岁。举神童,作正字。彼虽幼,身己仕。尔幼学,勉而致(。
刘晏如同获得新概念冠军,神童名号一夜间传遍全国。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屁孩,让无数大人怀疑代笔黑幕。
李承休略感酸涩地说道:哪有这么多神童,你以为是地里的大白菜啊!
心识清正,有时与年龄成反比。
自己耗费半生跑出的距离,被小辈们用三五年反超。时间和成就相颠倒的残忍,很难保持客观公正的平常心。
如果这种光环笼罩在自身,立刻会逆转为欣喜若狂。所有双重标准的诞生根源,大抵是用情绪审视利害得失。
李泌也是神童,老李认为和大白菜没有关系。
常年浸泡在自家书房,李泌翻书的速度比翻脸还快。儿童读物早已无法满足需求,专挑诘屈聱牙的古籍下手。
父子俩共用同一张书桌,李泌面前的书皮日渐泛黄。夜幕降临之后点亮烛火,投映到墙壁上的暗影融洽无间。
纸面上的文字跃入眼睛,经由脑海拆解涓涓流进心田,再回到纸面时就会变成另一种模样(七岁知为文)。
老李盯着万余卷藏书发呆,原本准备当做遗产送给儿子,按照目前的阅读速度,恐怕自己还没死就被败光了。
是先天基因强大?还是后天读书刻苦?
728年,唐玄宗举办佛道儒高峰论坛。
峰会是乡村庙会的顶配版,发言的往往不用买门票,买门票的依然没机会发言,区别在于入场需要身份头衔。
九岁的员俶登台演讲,童声稚气在皇城上空飘荡。现场提问环节的应对自如,没有专家学者敢说声竖子妄语。
有员俶者,九岁升坐,词辩注射,坐人皆屈。
唐玄宗觉得小孩智商爆表,询问哪位家长这么有福气。听说是员半千的孙子,恍然大笑道:半千孙,固当然。
帝问:童子岂有类若者?
俶跪奏:臣舅子李泌。
玄宗:李泌是你表哥吗?
员俶:不,是我七岁的表弟。
全场学者顿时鸦雀无声,有人本想在皇帝面前露把脸,结果成为表兄弟的专场秀,俩人年龄加一块还未成年。
唐玄宗再次进行自我肯定,刘晏、员俶、李泌等神童扎堆现世,天降祥瑞好似印证政通人和(帝即驰召之)。
动而不括,是以出而有获,语成器而动者也。
李泌被带进皇宫,迎接人生第一场面试。
唐玄宗正在和张说弈棋,李泌站在旁边静默不语。书本学识散发出来的圆融,彻底消弭垂髫小儿该有的顽劣。
皇帝瞧他颇有五道杠气势,让张说出题检验真实水平。老张指着棋盘上的黑白世界,要以方圆动静当场赋诗。
李泌:愿闻其略。
张说:方若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
李泌: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
识不足则多虑,信不足则多言。李泌毫不拖泥带水的简洁应对,诗句境界更是甩出年过六旬的张说好几条街。
老张早年间策论成绩天下第一,遇见刘晏只能说声国瑞,验完李泌又要喊声奇童,憋出这些新词汇也不容易。
帝大悦曰:是子精神,要大于身。
唐玄宗让太监护送李泌回家,还特意赠送五匹皇家锦缎,叮嘱老李夫妇要经常给儿子改善伙食:善视养之。
张九龄听说这桩奇事,送帖子邀请李泌上门做客,相谈甚欢后带进内室给糖吃(九龄尤所奖爱,常引至卧内)。
张九龄是玄宗朝最后一位贤相,更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版权人。
从校书郎熬到宰相,张九龄同样有些飘飘然。
他和严挺之、萧诚是好朋友,这两人却尿不到一个壶里。老严的性格刚直而急躁,看不起说话爱发嗲的老萧。
严挺之鼓励老张和萧诚绝交,张宰相面对二选一问题难以取舍,便向李泌抱怨道:严太苦劲,然萧软美可喜。
位高权重者,谁会讨厌拍马屁的高段位选手?
每天盯着老严的苦瓜脸,张九龄想念老萧的内涵段子,李泌说道:公起布衣,以直道至宰相,而喜软美者乎?
九龄惊,改容谢之,因呼“小友”。
张九龄爬出萧诚的大坑,唐玄宗却掉进李林甫的碗里。口蜜腹剑这种高级马屁神功,老李已经练到出神入化。
干实事的斗不过耍嘴皮子的,耍嘴的玩不过背后捅刀子的。大老板不去平衡这条食物链,终究会沦为冤大头。
736年,张九龄被赶出宰相办公室,杨玉环、安禄山、李林甫们撑起大唐脊梁,逐渐掏空李隆基的躯干和精神。
十五岁的李泌,亲眼见证着一场场斗争。
终南山野人谷,隐士和懒怂混居的地方。
王老汉披发缓形广步于庭,迎着东方第一缕朝阳炼吐纳。当他做第八遍提肛运动时,隔壁的草棚里亮起灯光。
一位小伙裹着床单走出来,睡眼惺忪的冲老王打招呼,跑到悬崖边滋啦啦放完水,冻得浑身哆嗦又钻回屋内。
大好青春跑来学隐居,年轻人耗子尾汁!
老王形随意动做完养生操,拿着瓷瓶去收集草木露水。为保证无根之水的纯洁度,特意避开刚才的污染区域。
露珠被阳光蒸腾殆尽,王老汉直起酸痛的腰板。他仰望天地间的时辰变幻,隔壁小伙正坐在石桌上翻读古籍。
小伙:你的仙丹练好没?
老王:你的易经参透没?
小伙:哈哈,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老王:好巧,我也差那么一点点。
小伙:你上次说这间草棚住过八个人?
老王:三个回家,两个自杀,其余失踪。
小伙:失踪的会不会是成仙了?
老王:切,我当隔壁老王那些年才叫成仙。
山中岁月漫长而艰苦,内心定力不足很容易憋疯。一老一少历经四季时光沉淀,互证自己不是沽名钓誉之徒。
老王畅谈走南闯北的见闻,却从不说进山修炼的因由。小伙论道百家学说的精妙,也不提及年少成名的辉煌。
动处炼性,静处炼命,李泌在缘起里日渐融合。
及长,博学,善治《易》,常游嵩、华、终南间,慕神仙不死术。
读过万卷书、行过千里路、见过各等人,李泌感受着世间的美好和恶意,还发现福祸源于同样的词汇:无常。
名山大川屹立千年不倒,日月交替普照万载如故。李泌窥测黄泉碧落的法门,妄想找出更重要的词汇:永恒。
老李逮住不着家的儿子,却没有能力解答他的困惑。即将走到人生尽头的父亲,用生命阅历给李泌完成造句。
你站在岸上,永远也学不会游泳。
刘晏当县令,百姓为他刻碑颂德。
员俶试及第,弘文馆任散官文学。
元载中进士,寒门子弟晋升县尉。
杜甫逢考必输,蜗居长安十年等机会。
陆羽火门求学,达官显贵排队送文具。
鉴真东渡传法,第五次差点葬身海底。
仆固怀恩练兵,横刀立马纵横大西北。
他们的时间轴相同步,却好像活在平行空间。
751年,李泌跨入三十而立的阶段。
他熬夜写篇《复明堂九鼎议》送进宫,唐玄宗看到李泌的名字,派人喊他进宫讲课(帝忆其早惠,召讲老子)。
李泌流窜荒山野岭好些年,道家典籍早已烂熟于心。脱稿演讲引来满堂喝彩,被任命为翰林学士兼太子老师。
李林甫和杨国忠相互挖坑,打击太子时却轮番上阵。李亨只能夹起尾巴当储君,从老师的道隐学中汲取慰藉。
李泌诊断朝堂阴阳不调,开些正能量诗词压制邪气,经常让太子暗呼过瘾(尝赋诗讥诮杨国忠、安禄山等)。
很快啊,李泌被杨宰相贬去湖北。
755年,唐朝爆发安史之乱。
李亨未经授权私自登基,李隆基满脸羞愧地致电祝贺。文武百官等到看清风向,呼啦啦涌向灵武追随新老板。
李泌在神农大山参天悟道,体会着顿悟的寸进煎熬感。听说唐肃宗满天下找人才,便背起包袱走向甘肃灵武。
已谒见,陈天下所以成败事,帝悦(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