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打铁的陈大爷
老家,是射阳。
离我现在居住、工作、生活的地方太近了。
四年多前写的《小镇的记忆碎片》已经写了超过100篇了,还在续写……
俗话说,“世上有三样苦,打铁、撑船、磨豆腐。”
没想到,打铁还能被人写成了一首跳舞的乐曲呢。
《打铁法兰西波尔卡》(Feuerfest!; Polka francaise; op. 269 ),是小施特劳斯的弟弟约瑟夫·施特劳斯于1869年创作的,并在为制造商生产两万个保险箱举行的焰火庆祝大会上首次演出。
上面的这段视频不是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上的演出,而是同样以演奏施特劳斯家族乐曲出名的安德列·里欧“约翰斯特劳斯管弦乐团”的生动活泼的演绎。
当年,看到陈大爷、陈二爷们下班时哼着小唱,真的没觉得他们苦。
后来,每次听到这首《打铁法兰西波尔卡》,我竟总会想到当年小镇上的打铁的,想到打铁的陈大爷。
我们小镇人除了皮匠外,对各种做手艺的匠人,都是用一个“的字结构”来称呼的,如“打铁的”、“补锅的”、“铲刀磨剪子的”、“拿牙的”、“修脚的”、“剃头的”,对一些没什么手艺,仅是靠出力气为业的,也是这样称呼,如“踏二轮车子的”、“拖拖车的”、“挑水的”。大家都这称呼,习惯了。
这些手艺人要是有一间固定的店面,倒是在称呼起来的时候用“匠”的,如“铁匠铺子”、“木匠铺子”、“铜匠铺子”。
陈大爷、陈二爷是老兄弟俩,都是打铁的。他们二人的大名我已经忘记掉了。只记得陈大爷的浑名——陈大瘪子。早些年,我不懂这浑名是什么意思,一直以为是“大鼻子”,还疑惑呢,陈大爷的鼻子不大啊。后来才晓得是说他“大瘪脸”,凹脸心。
他们兄弟早年在南街上开了一间铁匠铺子的,就在他们自己家房子的前面。门面不大。与其他开店的一样,在门口摆着几样铁件家伙,大锹头、小锹子、洋锨之类的农具,是样品,也是招牌吧。门堂里有一个大的铁砧子,一米来高,中间是圆鼓鼓的,一头是垒角斩方的,一头是尖圆的——就跟上面那个视频中推到舞台上来的那个砧子差不多。后面就是一个大炉子,是敞口的,炉子上头就是砌起来的烟道,炉子旁边是一个大风箱,比家里用的要大得多了,时常是要两个打铁的人合力拉才行的。
打铁——无论寒暑,都要围着一条长长的帆布做的厚围裙,怕铁花子溅到身上,烫伤了。像陈大爷这样的老师傅,还会戴一副皮手套子。
小师傅,或是学徒的拉风箱,烧炉火,轮大锤子。陈大爷负责看火候,指挥轮大锤。看看铁件在炉子里烧到差不多的时候了,陈大爷就左手握住一把铁钳,将炉膛里的铁件夹出来,摆在铁砧子上,眯着个眼,似看非看,右手拿着的小铁锤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指挥,小师傅或是徒弟,双手握住大铁锤,照着陈大爷小锤落下的位置轮流敲打,大锤两响,小锤一响,很有节奏。打完了,陈大爷还要将小铁锤在那个铁砧子上颠几下子,似乎是尾声,也是返场曲。好听。离多远的,你就会被那声音吸引过去。
东兴街韩家豆腐店旁边的也有个铁匠铺子。但他们早就用上了先进的鼓风机,不用人拉大风箱了,还用上了空气锤。那就不需要有陈大爷那样拿小锤子指挥了。那同样穿着长围裙的师傅,从被鼓风机吹得通红的炉子里夹出一块铁,来到空气锤前,一脚踩下一根环成一圈的铁棍——那是开关,双手紧握住红红的铁件,让那机器上下敲打。与陈大爷他们大小锤子的声响不同,空气锤,会在正式敲打之前发出“呋呋呋呋”的声音,再有打到铁上的铿锵声,然后,又是一阵“呋呋呋呋”。
我的母校射小南边也有家铁匠铺子,好像是海门人开的。他们那里能打的东西倒是多样的。1978年春天里,我家的土墙房子改造为砖瓦房子时,我就是在他们那家才买到了门窗上用来挂帘子的铁“挂落”的。
小镇上的铁匠铺子是关闭得比较早的。像陈大爷家的铁匠铺子就和王家箍桶的他们一起加入到合兴农具社去了,东兴街上的铁匠铺子则并到南边的县五金厂里去了。
陈大爷他们并到我们家前面的农具社之后,继续在打大锹、锄头、镰刀之类的农具。某一年,我们家好像请陈大爷打过一把食刀的,不好用,刀口不快。他们在农具社也用上了空气锤,总觉得那声音,没有我在东兴街五金厂听到的好听。它与锯木机的声音一起,对我们圩子里的人们构成了噪音骚扰。
不久,农具社搬到西边的乡下去了。同时搬走的还有大同医院。
陈大爷好像没跟着到乡下的厂里,他退休了。这倒让我们有更多的时候听到陈大爷讲故事了。
下面这段视频是1971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上的演出。指挥是奥地利人威利·博斯科夫斯基(Willi Boskovsky)。这次演出,同样有铁匠置身于乐队乐手之间,挥舞铁锤,音乐声叮当声此起彼伏,相互交融,悦耳动听,是一曲欢快愉悦的劳动交响曲,丝毫不会让人感觉到打铁匠,是人世间的三苦之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