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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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过我面馆的朋友知道,我面馆的装修运用了江南水乡的风格。
之所以做这种选择,因为店铺里是灰色泡沫砖隔的墙,如果做白墙处理很费劲,要先做沙墙,再上水泥、刮大白、刷涂料。最终选择保留灰色,做成灰白墙黑瓦的效果。
而灰色让我想到的是吴冠中的江南水墨画,最后发懒,直接在室内墙上喷了吴冠中风格的画。
在中国画家中我喜欢吴冠中,但并不是因为他的作品,我原来觉得他的作品过于清淡,山水画我更喜欢李可染。
说起来我喜欢吴冠中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儿,因为他的是江苏宜兴人。我对宜兴的热爱是因为宜兴是紫砂壶的产地。
宜兴紫砂壶最早的大家是明代的石大彬,大彬壶几乎是紫砂壶的代名词。
石大彬是非常有脾气的紫砂壶大师,当他做出一把好壶之后,喜欢把原来的壶摔掉。当时大彬壶的价格是一两紫砂一两金,谁有这样的勇气谁就是牛人。
1991年,72岁的吴冠中一次就烧掉了两百多副油画和水墨水彩,每幅画都值那时候北京的一两套房子,看得人触目惊心。
为什么呢?
因为他说这些画不符合他关于“美”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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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冠中1919年生于江苏宜兴的一个小山村,父亲是教书兼务农的山村教员,母亲不识字。他家有十几亩水田,还不算穷人,但随着一大群儿女长大,生活也日益艰难了起来。吴冠中是长子,也是全家的希望,他的成绩一直很好。高小毕业后,吴冠中进入无锡师范初中部,成绩优异,几乎每学期都获得江苏省教育厅的清寒学生奖学金。
1934年,吴冠中怀揣着工业救国的理想,考入浙江大学代办的省立工业职业学校电机科,那时好多人有这种理想。读完第一年后,全国大学和高中一年级生须利用暑假集中军训三个月,吴冠中和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预科的朱德群被编在同一个连。在朱德群的影响下,吴冠中下定决心放弃电机专业转学入艺专。
吴冠中回忆,那个夏天见到的图画和雕塑,让他“开始面对美,从此心甘情愿地被美所奴役。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农家穷孩子。从一个听话的儿子,突然变成了浪子。”能如此强烈地感应到艺术和美,这也是一个艺术家的宿命。吴冠中一直觉得自己改学画画很对不起父母,他说过:选择搞艺术,差不多就等于选择了一生贫困动荡,想靠这一行成名发家,机会是很渺茫的。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杭州艺专,是中国绘画史上的传奇,教师包括林风眠、吴大羽、潘天寿这些国内顶尖级艺术家,也教出了吴冠中、赵无极、朱德群这一批闻名世界的学生。
1936年,吴冠中入国立杭州艺专习西画,兼学中国画及水彩画。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校长林风眠率领全校师生一起撤离杭州,经诸暨、江西龙虎山、长沙、常德,一直到湖南沅陵,再到昆明。
1938年,吴冠中艺专附中结业,升入本科学油画,同时亦学习中国画。1940年,转学中国画,成了潘天寿的学生,临摹了不少历代绘画精品。1941年,仍迷恋油画色彩,转回油画系。1942年,毕业于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任国立重庆大学助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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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当时的国民政府教育部选派留学生赴欧美留学,一百数十名留欧、美公费生中有两个留法绘画的名额。吴冠中以全国绘画专业第一名的成绩,取得公费留学法国的资格,就读法国国立巴黎美院,师从巴黎大画家苏弗尔皮。
1948年,吴冠中的同学赵无极,也来到巴黎美院留学,与吴冠中一起在巴黎美院留学的还有学雕塑的熊秉明。熊秉明小时候与杨振宁家是邻居,两个人也是好朋友。
1949年,吴冠中在巴黎完成了三年清苦投入的学业,他面临着一个重要的抉择:到底回不回国?他曾经想把国内的妻儿接到法国来,他有信心凭自己的一支画笔,和巴黎的大师较量一番。他和一起留法的画家朋友熊秉明、赵无极反复讨论了去留,各自的决定是:吴冠中回国,另外两位留在巴黎。吴冠中的理由是:“我陶醉在五光十色的现代作品中,但我的同胞们都不了解这些艺术。我日后的创作,难道也要和祖国人民绝缘吗?”他当时给老师吴大羽写了一封信,说:我的“艺术不在欧洲,不在大师的画室,在祖国、在故乡、在家园、在自己的心底。”
吴冠中在1950年回到北京,进入中央美院任教。时任中央美院院长是他的老乡,同是宜兴人的徐悲鸿。
然而。两个人的艺术观点不同,首先徐悲鸿是写实派,吴冠中是抽象派。最主要的是吴冠中认为徐悲鸿画的东西不美。
因为和徐悲鸿不和,吴冠中在中央美院没呆多久,就转到了清华大学建筑系去教水彩和素描。
年近90岁时,他还在访谈里尖锐地说:“徐悲鸿对美完全不理解,他的画《愚公移山》很丑,内行的人看,格调很低……(徐悲鸿主张的东西)把中国的审美方向扭曲了。”
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吴冠中这样的现代派,当然首当其冲,成了“资产阶级形式主义的堡垒”。他和妻子、子女被分别下放到不同的地方插队。
今天,在世界各地的吴冠中画展里,你看不到他留法期间的作品了,原因很简单:在当时的运动里,他和家人把法国期间的油画人体和素描全都销毁了。
1981年,吴冠中参加中国美术家代表团出访,三十年后再次来到巴黎,和几位留在法国的老朋友重逢。此时,当年和他并称“留法三剑客”的赵无极、朱德群已经有了很高的国际声誉。而吴冠中在国内只是个副教授,还经常因为现代派艺术观念被大会小会地点名批评。
2002年,他被选为首位中国的法兰西学院通讯院士,这是法国授予外国学者、艺术家的最高荣誉。这一年,吴冠中83岁,动笔写下了自传《我负丹青》。
意思是我对不起我手中的画笔,这就是一位艺术家对自己的评价。
现在我们纵观中国的政治界、思想界、艺术界,有谁能说出这样的话呢?我负什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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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聊聊怎么欣赏吴冠中的画,吴冠中是抽象派,他用点线面表达心中对美的理解。他管这个原则叫 “风筝不断线”。
风筝指的是作品,作品要有灵气,没有灵气的画就像放不到天上的废物;风筝当然飞得越高但不能断线;这线,就是启发作品灵感的母体,这个母体,就是人民大众的情感——老百姓应该能看出好。
其实做任何事,你不用看有没有道理,看这样做得美不美就行了,更不能把丑当美。比如,现在的战狼之风就不美。
2010年,吴冠中在北京去世,享年91岁;2014年,朱德群在巴黎家中逝世,享年94岁;现年99岁的赵无极仍孜孜不倦地创作,他曾说:“我不怕老去,也不怕死亡,只要我还能拿画笔、涂颜料,我就一无所惧,我只希望能有足够的时间完成手上的画,要比上一幅更大胆、更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