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科专栏| 专访环湖医院张佩兰:九年溶栓量过万例 溶栓与取栓如何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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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科神外专栏  第7期

神外前沿讯,脑卒中已经成为国人第一死因,其中急性缺血性卒中又占80%左右。据了解,静脉溶栓是目前国际公认治疗急性缺血性卒中最有效的方法之一,但目前,中国静脉溶栓开展程度远远落后于发达国家,相关资料显示,我国只有约20%的患者能在发病3小时内到达急诊室,其中只有2.4%的患者进行了溶栓治疗,而在美国,接受静脉溶栓的患者可以达到70%。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除了脑卒中防治等措施不足之外,还有对静脉溶栓工作缺乏重视,对静脉溶栓技术缺乏深入学习和规范操作。

其实,静脉溶栓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工程,涉及准确评估适应症等多个环节,并不是像某些观点认为的,只是让护士“打个药”、卫生员也能做的工作。

近期,天津环湖医院神经内科A4病区主任张佩兰教授团队,九年来累计溶栓突破万例,是世界单中心完成例数第一,并且其中90%以上的溶栓患者实现出院时未遗留神经功能缺失。

不但在数量上领先,张佩兰教授还开启了溶栓 抗栓,甚至加抗凝的全新溶栓治疗方案,并提出了救治缺血性卒中不能仅仅关注血管,更应该以脑灌注为最终标准的新观念。对于该选择溶栓和取栓,这个业界关注的热点话题,张佩兰教授也有自己的见解。

近期,张佩兰教授在环湖医院神经内科A4病区办公室接受了神外前沿专访,访谈要点如下:

神外前沿:科室的溶栓量过万?

张佩兰:单中心静脉溶栓量世界第一,目前国际上未见单中心过万例的报道。我们这个团队经过9年努力,现在已经是11500多例了。这么凶险的操作,却救治了这么多患者。这起码证明了溶栓的治疗方法可行,如果每一例效果都不好,也不可能做这么多。

另外,溶栓是一个看似简单的技术,不像开颅搭桥手术或支架治疗,我们仅仅通过输液就让血管开通了,这是病人能够接受的比较安全的办法。看似简单,但要24小时血液不凝固,才能把栓子化开,也是有非常大的风险的。

神外前沿:最初是如何起步的?

张佩兰:最初我们完全按照指南来做,但出现过溶栓后大量脑出血、血栓溶不开继续加重的病例。

现在我们团队开创性地应用抗栓(也称抗血小板) 溶栓治疗方案,溶不开的时候我们继续抗栓,如果出血了我们用止血因子,应用止血治疗还不能造成脑血管再栓塞。现在我们静脉溶栓治疗的病人,90%以上没有遗留后遗症。

另外,溶栓治疗费用较低,很多老百姓都能承受。通常一个患者总共花费是1.7万元左右,去除医保报销的话,可能自付也就是七八千元,这是整个医疗过程的费用,包括了从偏瘫到完全康复。

溶栓价格低、易行,能够解决关键问题。

脑卒中是目前神经科发病率第一、致残率第一、致死率第一的疾病,而急性缺血性卒中又占80%,对缺血性卒中患者来说,最有效的救治方式就是静脉溶栓,这是各国指南推崇的。

神外前沿:如何想到开展静脉溶栓?

张佩兰:我是美国田纳西大学医学院和天津医科大学联合培养的博士生,当初回国从事帕金森、小脑萎缩等领域的研究,临床工作中我发现很多脑卒中不能及时得到救治的患者,遗留半身不遂的后遗症,生活质量非常低,救了一个病人相当于救了几个家庭。

静脉溶栓上,我们最初严格按照指南来操作,很多患者溶不开或大出血,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可能这个病人的脑卒中是糖尿病引起的,那个病人可能是高血压引起的,有的是大血栓、有的是小血栓,也有新鲜血栓和陈旧血栓等等不同类型。不能用一个指南治疗所有的病人。

神外前沿:对栓子的稳定性是否也要评估?
张佩兰:
从我们的经验来看,有时候溶栓更容易导致栓子脱落。栓子的框架是纤维蛋白框架,里面是血细胞,通常和血管内皮是接触的,是血管内皮表面的栓子。溶栓当然希望溶碎血栓,顺着血流到血管末梢吸收掉。但有一些病人在溶栓后,栓子与血管内皮的接触也松解了,更容易掉了。临床就会见到溶栓后病人出现瘫痪。

所有我们现在就用抗栓加溶栓,因为动脉血栓一般是血小板血栓,阿司匹林和氯吡格雷都是抗血小板(抗栓)药物,其实我们也不是溶不开就不能进行介入取栓了,该取栓还是要取栓,但有些病人不适合取栓。

神外前沿:哪些病人不适合介入取栓?
张佩兰:
比如血管重度狭窄、闭塞,我个人的观点是大主干血管通过微循环供应脑组织,不要纠结在血管上,如糖尿病病人很多大血管都闭塞了,但病人很正常。另外像血管搭桥手术,有些术后没有血流通过,就因为脑血管是一个网络,缺血有自动调节机制,会建立侧支循环来代偿。所以应该关注脑细胞是否坏死,如果没有坏死就没有后遗症。将来的发展方向肯定是药物。

现在很多介入取栓是将大主干血管拉通了,但是侧支循环、微循环还是堵着的,那脑组织还是照样没有血供。我们很多药物分子量小,可以作用到微循环上。通常动脉大主干堵塞了,里面的血流速很快,很少形成血栓。大主干里面的血栓,往往是其他部位血栓脱落栓塞到这里的。大血管狭窄了,远端就会发生低灌注,像头发丝一样细的毛细血管,低灌注加上血流慢,就容易在此形成血栓。

溶栓后造成的出血,大部分还是渗血,而不是大血肿,大血肿就有生命危险了。血栓是纤维蛋白框架,先把栓子溶解开。人体都有凝血和纤溶系统,是形成血栓和裂解血栓的自动平衡。如果溶栓后激活凝血机制,就特别容易再闭塞。我们现在溶栓后,继续抗栓治疗,以防止凝血继续加重。

神外前沿:溶栓 抗栓,是国际上已经有的方案吗?有没有在国际上发表文章?
张佩兰:
是我们开创性应用的。最早我们发现很多患者溶栓后继续加重的,最多时一天有两例这样的患者。我们正在写这方面的文章,这个课题是由天津市科委重大专项支持的,而且这个课题的成果在今年获得了天津市科技进步二等奖。我们这个方案也被美国梅奥诊所卒中中心“抄”走了,他们也去按我们方案去施行。之所以目前还没有发表文章,是想再成熟一些。

神外前沿:您团队溶栓1.1万多例中,溶栓 抗栓方案的有多少?
张佩兰:
有8000-9000例。

神外前沿:如何看待取栓?
张佩兰:
我认为越是简单的操作、费用低的操作、有效的操作,才是最好的技术。静脉溶栓就达到了这几点。

溶栓首先就是简单操作,输液就可以,溶栓药是哪里堵就能通哪里,有些心梗的病人溶栓后心脏也不难受了。不久前还有个同时有眼底血栓的病人,溶栓后视力也变好了。溶栓有额外获益的问题。

对取栓问题,我不避讳,因为我做了一万多例溶栓,有这个发言权。如果静脉溶栓溶不开,又不适合取栓,按照指南就只能等着了,什么药物等干预措施也没有了。

现在对于这类患者,我们继续抗栓治疗,比如说庄稼干旱死了是由于沟渠堵了,溶栓后沟渠还堵着,但是庄稼地湿润了,庄稼又长起来了,因为水流从别的地方来了。脑血管也是这个道理,不是一跟而是一团。主干虽然没有溶开,但把别的血管溶开了,最终脑灌注是正常的。所以溶栓后确实有血管还不通,但脑灌注正常了,脑梗死消失了,就是从侧枝循环过来了。脑的血管是一个网络,有自我的调整能力。搭桥或支架开通血管后,但可能血流已经不在这里走了。

神外前沿:急性缺血性脑卒中,多少比例适合溶栓,多少比例适合取栓?
张佩兰:
现在血栓溶不开而继续抗栓,救了很多人,我个人认为取栓不太可行。取栓治疗适合掉下来的血栓把大主干血管堵塞的患者,在静脉溶栓溶不开的情况下,可以进行取栓。

我们抗栓最多加10片氯吡格雷、3片阿司匹林,这是我们一片片试过来的,每个小时加1片,血药浓度没那么高,不会增加出血的风险。

取栓效果好的病人,是因为侧支循环好的,但现在应该关注脑组织坏死,只要不坏死就没有后遗症,不要纠结于非要把血管开通,如果贸然开通,很可能开通后患者就瘫痪了。在灌注都是正常的情况下,如果非要人为去开通,就可能会出问题。

大主干血管被开通后,会掉下很多栓子,或者大主干血管堵了,远端毛细血管里都是血栓,脑组织照样没有血供。毛细血管微动脉里的血栓是纤维蛋白血栓,毛细血管里是血小板血栓,纤维蛋白血栓用阿替普酶治疗,血小板血栓用阿司匹林治疗。

将来的发展肯定是药物,而不是机械取栓。大主干血管取栓,会掉下很多栓子,也取不干净,如果使劲取的话,血管容易破裂。如果侧枝循环好的病人,抗栓治疗也可以,没有必要进行取栓。

我们科进行静脉溶栓治疗的病人,都是我亲自评估,然后给药,如果效果不好再继续抗栓,一个病人一个经验。脑梗患者中80%是微循环障碍和毛细血管堵塞,是无法取栓的。只有20%是大血管堵塞,但血管也是各种各样,如多发性狭窄的远端,也无法取栓。另外,取栓风险特别大。

神外前沿:溶栓的风险和机制?
张佩兰:
我们上个月完成了150多例静脉溶栓,我们至今坚持9年了,并且越做越稳。我们每年都在国家卫健委脑防委公布的溶栓中心中排名第一,为全国培训了3000多名神经内科专家。

溶栓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说简单也不简单。溶栓一旦失败可是七窍出血。各种情况我们都遇到过。有很多肿瘤患者也容易发生卒中。

刚开始面临很大的医患纠纷压力,我想既然做溶栓,就要知道血栓的形成三大机制,是血小板机制、凝血机制和纤维蛋白机制,溶栓只针对纤维蛋白机制,那就有可能溶不开,我现在针对血栓形成的三大机制逐级治疗,抗凝、抗栓和溶栓。

受访者简介

张佩兰,天津环湖医院神经内科A4病区科主任,主任医师,留美博士,南开大学医学院博士生导师,天津医科大学博士生导师。2017年全国卫生系统先进个人,2018年被评为天津市优秀共产党员,国家卫生计生委脑卒中防治工程“缺血性卒中溶栓技术”专家巡讲团秘书长,美国斯坦福大学客座教授。熟练掌握神经内科疾病诊疗技术,擅长脑血管病、锥体外系疾病、脱髓鞘疾病、癫痫、周围神经病、神经系统遗传变性病等的诊断和治疗,目前主要开展急性缺血性卒中的静脉溶栓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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