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韦伯:马格南复杂构图大师
有些摄影家追求简洁,关心摄影给人的深层心理、文化感受,如尤金·阿杰特,罗伯特·弗兰克;有些摄影家则专注于世界的表象,进而寻找、发现可能的事物关系或世界关联,如斯蒂芬·肖尔,李·弗里德兰德。韦伯显然属于后一种。
亚历克斯·韦伯(Alex Webb,1952- ),1976年加入玛格南。70年代中期,一直在美国南部的小城镇拍摄黑白照片,已显示了构图上的复杂特点,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直到1979年,他发现彩色摄影可以更好地表现他所看见的世界,至此,摄影的大门突然之间为他洞开,他那复杂而有序的精湛构图更进一步,为人们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恩斯特·哈斯的彩色摄影,最早将色彩的绘画式表现运用到极致。斯蒂夫·麦凯瑞的彩色摄影,总是展现故事即将发生的那一刻,有着惊人的光影色彩、强烈的人文精神。彩色摄影之父威廉·艾格尔斯顿的摄影,最大的特点是无所不拍:皮鞋,马桶,广告牌,垃圾堆,废报纸,玩偶,破汽车……既带来拍摄对象的民主也带来色彩的民主。斯蒂芬·肖尔的彩色表现更冷静,更表面,加油站,公路,电线,食品包装,仿佛是现代性的客观,一种深藏不露的危险。而韦伯的彩色摄影,将结构性发挥到极限,创造了一种完全异样的新彩色摄影。
韦伯的摄影是一种现实混沌中的符号-结构性的艺术加强,对于光影的把握,色彩的运用,都以一种氛围共鸣的形式来表现。“我试着同时去感觉当下空间的光线,颜色,以及型式场景,但我不是在思考,我是去感觉街头。对我来说颜色不只是颜色,光线不只是光线,空间不只是空间,型式不只是型式,我是被这些元素的感觉及氛围所吸引。”如此一来,摄影抛弃了地域、故事、人文、民主,显得更为神秘,更为多元而富有暗示意味。
除了光影色彩的独特运用,韦伯的摄影最吸引人的是:他的画面中总有很多人物,他以人物来构图,前景中的人物总有背景中的人物活动来衬托,人的肢体往往成为构成画面的线条和重要元素。同时,广告招贴上虚拟人像的烘托,逆光剪影和强烈色彩的高反差运用,近景实物和影子的渲染,人物肢体的自由裁切,这样,画面结构的复杂将人的视觉、心理导向一种有关人类自身活动的抽象和神秘。
大多数135相机拍摄的照片要么特写,要么突出一种人或事物间的关系,韦伯的摄影显然加强了后一种关系。他的画面绝无浪费,总有近景、中景、远景,各种色块和结构。他的画面是散点透视式的,并不局限于某个主体、某个场景,而是将几乎毫无关联的东西同时摄入镜头,主题游移不定,仿佛是色彩、光线、人和事物各种关系的无主题变奏。
摄影语言的表现和文学语言的表现异曲同工。有人追求表面的简易、深层结构的复杂,诗歌如罗伯特·弗罗斯特,摄影如沃克·埃文斯。而T.S.艾略特、华莱士·史蒂文斯的诗歌语言通过一种表面的复杂机制直接呈现意义的多样,韦伯的摄影同样如此。这是现代艺术的重要形式一,通过这样的形式,从而拒绝艺术的通俗化,亦即难度是思想的象征。
要欣赏韦伯的摄影,首先得面对世界的神秘和复杂性,进而忍受这种神秘和复杂。现代性本身就是一种日常神话的复杂性表现,只有专注于摄影的象征意义以及人类活动本身,才能发现摄影的奥秘。
“基本上街头摄影是神秘的,我为什么会在某种场景下举起我的相机?为什么我会突然转到某个街角并好奇的看着某个理发馆的窗户?请记住,街头摄影百分之九十九是失败的。一张街头摄影作品的成败不能靠我一个人决定,你要与这个世界合作,有位摄影师认为,不只他在寻找他想拍摄的东西,那些要被他拍摄的东西也在找他。在街头你无法一个人完成照片,你要跟你看到或看不到的所有的东西合作,光线,场景,人物,马路,墙壁,动物,昆虫,路标…你想得到的所有东西。”
这里,韦伯仿佛提到了鲍德里亚。鲍德里亚的彩色摄影专注于世界的沉默,几乎很少拍人物,韦伯正相反。但作为表现和被表现的对象是同一的。“你认为你只是因为喜欢某个景色而把它拍了下来。可是,希望被拍摄成照片的其实是这个景色自己……对于打消了我们的想像力,让热情转向外部,打破了我们为把握世界与事物而伸出的,那不过是伪善地伸出镜子、如此世界与事物就此展开的巨大的广告活动来说,摄影是最重要的手段。”
美国当代摄影教父约翰·萨考斯基在1966年出版的摄影经典文献《摄影师之眼》中说:世界的外观远比人的想像力更复杂更丰富。韦伯的摄影如此打动人心,它带给我们最多的思考是:人类的生活始终处于错综复杂的关系和氛围之中。“在过去二十年里,我的作品在精神层面上变得复杂,这也许反映了我的生活,而且我感觉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复杂……”人类如此复杂,需要通过光影、色彩、事物和各种关系结构,才能理解生活世界的某种抽象、真实或混沌。而所有的结构都是解构性的,意义在产生时又相互抵消。也就是说,艺术的形式即是内容,它最终显示为一种精神的仪式。这不是纪实。这里没有意义,如同人生没有意义,只有不断行进、衍生着的、思考中的意义。
徐淳刚 | 编译·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