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陰掃石集：忘川散人庚子刪存

頑石四首

其一

悶然蕭艾深，朝夕俱淵嘿。誰識此愚冥，中含太古色。

其二

自聽《泥洹》後，飄零杳無跡。時逢野客過，但映春山碧。

其三

尋碑古寺中，偶値靑苔地。聞説先天經，至今無一字。

其四

松月共寒形，嶺雲識清氣。敢煩閒道人，相與觀神味。

閒

疎疎幾杉下，寂寂一房清。遇酒勤揮麈，尋山懶問名。岸明花皺水，春凈月溶城。夢醒半難記，曙牕微雨聲。

野

雲閒日來屋，鷗倦偶登船。自斂人間跡，渾忘嶺上年。枕溪聞過鹿，栽木看生煙。萬古凉牕葉，飄零一笑前。

訪山僧不遇二首

其一

虛廊絶鐘磬，嚮夕滿松聲。石榻封雲冷，燈龕落燼輕。階閒僧跡在，壁靜竹陰橫。斜照餘金錫，風來時一鳴。

其二

寒徑亂松昏，遠雲閒院寂。扣關答晚蛩，坐月暎蒼壁。霧漫燈成虛，蘚深巖欲滴。曠然自契心，歸笑廢相覓。

偶得

春也吾家舊，非關春草生。石潭鐘度曠，松雪月分清。句得吟慵改，雲來坐靜迎。尼山亦何説，衹是四時行。

讀范寛雪山蕭寺圖

未許泉聲到，應無鶴跡殘。松陰和石坐，嶺雪帶雲看。磬出僧談靜，燈生畫壁寒。虛空來自見，奚必嚮蒲團。

冬月翫莊生與物為春句有得用其意為山行詩

山曲閒終歲，芳暉澹晚谿。飛慵鷗戢羽，臥煖鹿舒蹄。意盡非經論，歌來似阮嵇。杖頭雲數點，隨日掛松西。

山家

虛空俄一嘯，靜室答重巒。澗古花常潤，春深月不寒。聽松琴忘久，隱几炷看殘。些子難陳處，疎雲點石闌。

懷陶弘景

喧寂元無取，歸林衹自然。飛筇出霞表，披髪亂風前。閒跡谿沙月，幽機松戶煙。丹方應日忘，終此袖雲眠。

懷西行法師

移庵避春盡，忽到最深巒①。隔嶺瀑聽細，濕雲花蹋寒。遙林收短詠，隙月入空觀②。自結煙霞侶，松枝代劍彈③。

①師存詠春歌三百餘首，為集中之冠，世稱櫻花歌人。②師所作多短歌，習台宗止觀法。③師少為鳥羽院北面武士，兼習文武。年二十三，辭去，遂終老於煙霞。

道意

峰頭見雲性，迴杖下空虛。移屋親春澗，尋花忘道書。鳥聲煙磬外，松色暝霞餘。倚壁和苔冷，悠哉自邃初。

春夜寺

【序】歲暮多憂，自慨用功未至。雖達經義，尠克履之，對境心起，終愧前修。因思春夜寺景而書之，聊滌塵煩，兼寄鄙懷。

遊人隨日盡，小寺閉春濃。雨薄添香霧，花疎透晚鐘。有僧閒候月，無語漫支筇。萬象寥蕭久，耳餘風下松。

因疫滯燕都轉憶海德堡山居

經雨夕峰寂，長謡喜莫聞。甁寒緣接瀑，扉敞為留雲。井月埋花暗，松風礙檻分。疏慵漸知性，且廢註莊文。

夢汎

靈洲尋不見，終夜在清漪。星海流篷隙，月痕翻櫓枝。煙沈離座處，鷺起按簫時。曲絶諸峯逈，泠風曳鬢絲。

過靈隱經房

松寺晴多礙，春簷暗有冰。隙塵閒澹日，金像黙深燈。掩戶暝鐘細，翻經香篆昇。後溪花坼未，聞履訊來僧。

山家

虛空俄一嘯，靜室答重巒。澗古花常潤，春深月不寒。聽松琴忘久，隱几炷看殘。些子難陳處，疎雲點石阑。

題圓一上人集後

妙賞生隨境，名山住任緣。定深雲擁衲，睡起鷺添船。石瀨朝昏偈，庭柯今古禪。吟邊竹颸發，細響併鐘傳。

題我瞻師藏永和九年磚硯

閒橫牕案靜，暗引渚林通。毫潤清流響，墨硏脩竹風。彭殤昔賢異，今古此間同。境合惟神契，絪緼匪我功。

冬月二十日王府井雅集席上分韻得醒字

各袖生春手，吟揮朔氣靑。千觴分落月，一厦間疎星。愁併纖雲破，狂隨世夢醒。車潮闌外緩，閒作海潮聽。

自釋忘川之意

【序】余弱齡偶發靈機，遂以忘川散人自號，去今殆七年矣。或値人問其故實，則每赧然無所應，非不知也，知之而難形諸言也。泰西典中有河名「Lethe」者，謂人飲之而忘前身。近人以忘川譯之，固其宜也，然非余意之所涉。庚子大疫，余滯京師，杜門索居，披書硏幾，馳思常在嶺雲煙樹之間。想及此號，忽曠爾而有契，乃自悟曰：忘者，坐忘之忘也；川者，逝川之川也。川以忘名，則當境而遺境；忘與川對，則起心而無心。起臥浮世之裏，所以截宇宙於方寸也；坐忘逝川之上，所以弭今古於倏忽也。因擬其境，賦此自釋云。

古今俱絶處，悠永白雲生。山鵲春深語，溪桃象外明。數觴銜日晏，一嘯引風輕。極浦無人渡，虛舟觸岸聲。

寇女史笑予歲末高産如母豬作此戲答

歲晏囊惟酒，時斟聊忘貧。一壺澆世慮，五字發天眞。意愜歸玄嘿，句麁慚古人。彼才烏可夢，斯道畧能陳。散帙東風裏，眠雲淥水濱。譬如嘗野井，味澹瀹閒身。出沒煙梢月，依微冰底春。平生飲寒冽，偶爾造清醇。寥豁獨揮袂，絪缊自脫巾。遐蹤躡虛碧，高步跨冥津。塵海多氛瘴，醉鄉無主賓。淵明與康樂，毋棄我為鄰。

山人詩十四韻

棲跡樂無為。提壺安所依。身同壑蕭爽，風併意清微。扣寂疏鐘斷，忘懷孤鶴飛。開襟逢野甸，藉草酌殘輝。靑壁沒遙影，陰霞靜四圍。色形時一渙，諸慮頓全非。玄拔遺羣有，淵沖握妙機。冥眞神獨往，任運物焉違。僻院思高臥，空煙傍醉歸。寒階松實滿，深徑鹿蹤稀。掃葉雲隨帚，揮塵月在衣。燈昏嘿生白，榻穩細硏幾。含道靡關楗，終宵敞竹扉。惜哉喧競士，未悟至音希。

春棹

落帽花有聲，濺罇溪無色。閒笑和峯轉，遙鶯間語嘿。日夕林煙渺，春深不可測。

友人問道席上戲賦此呈之

是事誠無隱，松多鶴自羣。未會雲照水，會時水涵雲。雲也席前靜，水也醪中分。奉此芳罇淺，莫醒還莫醺。

偈二首

其一

幽山細落花，老僧徐出定。忽値有心人，來恣無邊興。清吹聽已足，白雲不堪贈。徙倚落照間，隔谿一聲磬。

其二

修以不修修，聖以不聖聖。及尋無聖時，黽勉同前病。有病亦不除，不除猶非性。將迎且從渠，虛空大圓鏡。

示友人頌二首用寒山體

其一

萬象畢超離，還依萬象住。疎疎會得來，密密做將去。動靜總無説，説即同平素。春山與流雲，欻爾一相遇。

其二

吾有一靈峯，霞標逈塵霧。溪聲流不到，鶴影飛難度。百聖埳人阬，千經斷頭路。若問恁生來，終古不得遇。

披莊吟

昔讀莊生前。夙慕莊生言。莊生言窔奧，願從受所傳。逮讀莊生時。茫乎迷所之。重靄封亂浪，廻帆詎可期。畢讀莊生後。拋卷出晴牖。林庭遠近風，依依來襟袖。莊生密無密。晚生得無得。歌罷暮霞深，幽禽同一黙。

蛋殻行

巷深罕車馬，街燈疎且微。墻角敝氊上，為問坐者誰。自云猶少壯，鬢斑非所期。新巢初覆卵，乍客旋當歸。明朝發西驛，應離寒與飢。久顧無餘説，微飆覺動衣。燈底萬葉積，恬靜若無悲。風逐砉然響，如作黃蝶飛。回瞻嚴城謐，羣厦寒火遲。遙矚西巒黑，亂峯新月垂。

靜坐二首

其一

滴漏絶時方振壑，風霆驚處好移家。一泓冷碧澄秋月，下有初鶯啼後花。

其二

陰陰牕竹晚颸生。亂撥斜陽濺榻明。萬葉各飜千疊響，不知合作一秋聲。

閒牕即事

散誕惟參齊物篇。欠伸時覺合天然。諸峰恠我無錢買，日送遙靑到座前。

歸山

袖裏春風壁上巾。聽泉時伴野樵鄰。漫將猿鶴閒蹤跡，問取松雲舊主人。

出浴

春裳新試月初沈。細雨燈牕影不眞。池近簾輕風自起，一庭花氣暗窺人。

小遊僊四首

其一

自將煙鶴認前身。飛破羣經翳目塵。懶住松間無別事，方山巾換華陽巾。

其二

澗深鶯語依稀暮，巖隙松花狼藉春。閒與孤雲分一臥，萬峯靑供兩微塵。

其三

撥雲無杖繫無名。浩蕩春風掌上輕。時有閒僧邀捉麈，終宵燈焰半崖明。

其四

飄風挾我越鰲波。日夕寒吟繞薜蘿。卻嚮人寰頻轉首，煙霞未得法身多。

論賈島詩五絶句

其一

絶愛煙霞手細裁。推敲元不解誇才。信知眞境非人到，故藉松泉冷氣來①。

其二

花月無心聊倚歌。世情嚼蠟久銷磨。一開詩軸清寒逼，知是閒雲入句多②。

其三

悟到拈花早契心。隨機設句幾幽尋。學人莫會離言性，轉傚論家譏苦吟③。

其四

曾挾飛花上釣舟。今吹涼月近山樓。翛然總是清風體，俗眼翻悲此日秋④。

其五

杜韓遒邁眞香象，郊島清微自候蛩。萬品性天多異趣，江宜鼉吼寺宜鐘⑤。

①或譏太巧。②或譏境狹。③或譏才薄。④或譏雖清而苦。⑤總論。

效臨濟四料簡為道人詩

奪人不奪境

松底苔濃蔽石牀。懸泉空瀉碧天光。覓蹤潭曲逢藤几，喪我竟誰成坐忘。

奪境不奪人

底處靑山閒似君？輕舟任意載斜曛。漸無歸鷺能隨棹，獨有高絃自遏雲。

人境俱奪

交光雪月暗空同，出霧巖崖寒迥絶。有客歸來無姓名，舉燈長笑太虛裂。

人境俱不奪

醒在漁舠醉市樓。有清風處便清遊。時來絶頂歌殘照，鐵錫一聲千澗秋。

西山絶頂

俛笑遊軒駟馬塵。高松倚著獨相親。雲山縱買知無用，衹認閒人作主人。

春山行

密靄遙籠絶頂春。杖鞋無計轉溪濱。倏然一徑竹攲下，直引峯靑到我身。

山中偶題

案側書堆纓上塵。營營若箇解吾眞？情勞總愧溪山侶，幸爾溪山不哂人。

虛舟

舟自乘流我自斟。泊來醉去各無心。醒隨涼籟斜暉裏，披拂半篷槐影深。

庚子冬至寄友人

已無新句供君笑，賸有寒心候雪知。四顧溟茫都是夜，舉罇聊慶復陽時。

西歷二〇二〇年除夜獨坐

亂木疎煙一帶荒。小園寒坐日空長。渾疑新歲多新恨，更喚危枝攔夕陽。

西歷二〇二一年零點獨坐

去夢應從鐘裏忘。囬看墮月半松墻。陸離枝上依稀白，已著清寒新歲霜。

獨吟

眾妙初難與眾論。日逢庭鵲在苔痕。喜渠造物眞吾友，索句何妨一閉門。

聞散木箋印製與散木全眞雅集召開因事未能前往有寄

莊生心事古來玄。透得天機一紙傳。何日松陰閒坐臥，吟箋醉袖兩瀟然。

平居

夕霧霏微入望銷。而今到我作漁樵。披莊小坐成終古，秋水章前聽落潮。

橋下水

世以濺濺謂我身。濺濺今古笑行人。千聲起落一波小，衹是諸君聽未眞。

郊居集陳白沙王陽明句

閒來心地如空水（王）。我得此生眞得矣（陳）。漁父村南負酒歸（陳），鏗然捨瑟春風裏（王）。

夜讀有悟狂喜集句

悟後六經無一字，靜餘孤月湛虛明（王陽明）。莫言那裏工夫事，耳熟松衫風外聲（了然）。

醉中狂吟

吾詩吾道理渾同。意得非關拙與工。洗句深尋巖寺水，開襟一任野橋風。阮生涕盡虛耽有，謝客辭繁浪解空。莫怪罇前脫形跡，嘯歌都覺白雲中。

夕坐聽琴示友

非鐘非磬冷墻陰。一指鏗然古即今。明滅飛花春過寺，疾徐落瀑雨移岑。身隨澹宕機隨密，聲轉希微境轉深。無到不容毫髮處，請看秋月上天心。

憶庚子秋日閒行

又蹋溪橋作浪遊。諸峯暗聳夕天秋。逍遙篇下雖云樂，造化爐中奚自由。月影纔逢雲忽冪，荷聲將聽雨偏收。野風幸得無拘管，好與吾人掛杖頭。

讀邵子《擊壤集》用其體

一臥飛崖斷送迎。漫空風日屬先生。衹應醉後閒謳詠，便是天然好性情。《易》掩燈前參漸窅，月篩花底翫彌清。春機透體浩難遏，嘯入松濤竟夜聲。

夜坐次陳白沙韻

未屬先天便屬身。一機虛澈透冬春。月凝凍瀑狂禪衲，棹撥流花閒道人。至樂即今休念遠，浮榮百代謾驚神。劃然嘯破澄江霧，白髮靑山覿面眞。

【註】白沙原玉：半屬虛空半屬身。絪緼一氣似初春。仙家亦有調元手，屈子寧非具眼人。莫遣塵埃封面目，試看金石貫精神。些兒欲問天根處，亥子中間得最眞。

夜坐再次陳白沙韻

把起雲房枯坐身。窮年不見嶺頭春。苔旋煖水初經鹿，鵲噪芳蹊懶避人。觸手大千非異理，息心方寸即遊神。四時長領元機在，翻笑東風意未眞。

題畫用陸象山鵝湖韻

往聖遺經非所欽。披襟直問太初心。逢人無語別囂市，得酒自歌歸遠岑。虛榻長隨雲澹寂，寒筇偶共月昇沈。一微塵立千星外，此意寥寥絶古今。

讀澪標室酬僊又集劇嘆之擬其意題集後

別去僊容憶漸虛。燈牕想得夜禪初。道無少長句邊契，世有昇沈晤後疎。君已南能息塵鏡，我慚漆叟盡年樗。晴陰各許胷頭月，會見澄光總一如。

秋晚詠懷寄無能子

山臥況披秋水篇。沖情偶覺出中邊。簷高露滴斜陽色，潭凈靑生野客船。久滯煙霞寧成疾，閒窺魚鳥想忘筌。幾時松牖買琴得，自響天聲弗用絃。

松下吟

行繞蕭颼坐繞涼。四辰迭運片陰忘。蓑鳴墮雪鶴眠足，地覆飄花雲過香。敲句熟時苔破久，觀空深後石閒長。笑渠朝市五情熱，輸我壺天一味狂。

無修歌

素琴一具本無絃。醒時聊弄醉還眠。大音時落山窻下，萬籟消息各自然。眞體虛寥絶物際。大用現前無壅滯。飲啄竟日超太初，此是道人眞活計。遇物不營直承當。生滅翛忽孰主張？信知滿眼天機在，便把坊場認道場。出處率心餘慮泯。拘法徒供白雲哂。去念翻憑一念生，安減腔中渣滓盡。無功觸處等化功。閒來恁麽辨雞蟲？脫然解帶松根坐，袖得清陰待好風。好風無言吹散髮。始離百法舊窠窟。忘到寂天寞地時，灼灼千峯頂上月。勤參惟恐誤生平。才悟非修道已成。叩舷巨浸渾無岸，沒容足處好橫行。

西江月

閒興

冷碧溪前衣色，昏黃日晚松廬。靈臺芴漠四時虛。好是環中歇處。  放纜渾無涯岸①，然燈那著工夫②。閒來拋卻古人書。一杖縱歌行去。

①近溪先生會語曰：「工夫難得湊泊，即以不屑湊泊為工夫；胷次茫無畔岸，便以不依畔岸為胷次。解纜放船，順風張棹，則巨浸汪洋，縱橫任我，豈不一大快事也耶？」②摩詰《過盧四員外宅看飯僧共題七韻》：「身逐因緣法，心過次第禪。不須愁日暮，自有一燈然。」

蝶戀花

金陵春汎

穩放虛舟閒側帽。坐覆千觴，一一成歌嘯。花氣有無春尙早。靑冥空水穿沙鳥。  休念前朝宮榭好。待指前朝，斜日低芳草。欸乃聲希孤棹渺。煙波深裏興亡小。

句

一

六經窺破處，太古雪深時。

二

雨薄宜春睡，庭階鎮日閒。

三

虛壇落香燼，歸鳥答昏鐘。

四

傍船波月靜，吹髮岸風閒。

五

烈暑蒸高日，濕風引亂蟬。

六

燕人磨劍成。躍馬逼神京。

七

聽經心益倦，解纜入漁歌。

八

虛庭收鳥影，石瀨答昏鐘。

九

荒衢生月冷，歸客夜行初。

十

醉後親交散，虛堂坐獨思。

十一

談經不覺暮，松牕月到襟。

十二

夜靜寒燈外，秋埋落葉深。

十三

山陽韻遠凌郭象，莊註格卑慚子期。

小隱

五絃在指，孤月生山，松壑幽中酬太古；

群鷺依風，萬波擁棹，漁歌深裏誦南華。

性海翫波集自序

此詩家清空一宗正法眼藏也。審其極則，實備乎玄言。然每涉理語，悟境未彰，是故即色之端，經道林而未盡；目擊之義，繇陶謝而始弘。洎乎王孟扣寂，姚賈棲玄，理事融液，不犯作手，天光沛發，妙諦斯暢；雖彼俗流末學斂足縛舌於環外者，猶畢蜂起而趨之。迨及宋明，士夫競祖杜黃，法式滋繁，眞趣轉微。然則道藝無隔，陸王能賡其業；詩畫同塗，文沈嘗握其機。曷為其不絶也？殆法有隆替，心無成毁，時風遞嬗，道性恆圓，雖復夏爐冬扇，亦何憚乎。且夫妙本徧周，寧必窮搜以累情；清懷灑豁，莫妨偶會而冥眞。是故蛙蜩啁哳，而太音永寂；千家電拂，而玄宗不揜。尋其嗣響，則萬波繼起於性海；照其體趣，則孤峯獨際於法雲。予企慕其眞，硏揣日久，畧其宿望，廣索至言，爰成一集。凡今所錄篇什，併為見道之語。吾儕苟有志於淵原者，撥棹放屣，自足淹翫之致。雖然，根別利鈍，悟殊頓漸。玄珠旣亡，非離婁之所掇；虛鏡長明，豈麁石之能現。乃若中人以上之材披之，為能稔習律法，霑沐宗風，或行或隨，悉在所冀。然謂清超玄悟，徹證向上，捨筌蹄於道域，等煙霞於世表，至乎忘言歸理，卒蹈大方云者，是則逸才之所獨契，固非予之所知也。時庚子十月初三。北平忘川散人題。

辨詩情之聖凡

詩有陳至情者，有陳凡情者，胥以能沙汰塵濁，而獨得性情之至淳者為清空。是以予所謂清空云者，謂其無滯累於凡境則可，謂其必捨俗滅倫以歸於淵寂則非也。似貞白先生「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隨州「白雲依靜渚，春草閉閒門」，浪仙「月落看心次，雲生閉目中」等語，道氣溢流，人皆識其清空。乃若彼「今日為君盡，併灑秋風前」「老至居人下，春歸在客先」「麈尾同離寺，蛩鳴暫別親」諸篇，固未嘗以玄遠為事而夐絶凡情也，然沖粹見其所本，故亦不礙其清空，讀之亦足澡心。前言超悟，後言平易，遲速或殊，然皆所以還吾人性情之沖愉也。何者？夫妙道貫乎有無，正性兼於動靜，是以至凡二情，初不相畔，以其泊然常葆其體，權謂之至；以其敫然恆生其用，權謂之凡。物之所動，情之所鍾，固有其不得已焉。然則至不過言未發之中，不過一寂然不動，不過一虛室生白也；凡不過言發而中節之和，不過一感而遂通，不過一情莫若率也。是亦古之所謂因變立名者耳，惟彼渝濫乎情識者離之。故王輔嗣之狀聖心也曰：「神明茂，故能體沖和以通無；五情同，故不能無哀樂以應物」。向使下不能融浹於凡，則其所以為至者也僞；上不能徹達乎至，則其所以為凡者也汙。通虛實，該凡聖，作者發之而爽神，聞者諷之而會眞，此詩之所以為大言也。

辨超曠沖澹二格

白沙子示諸生詩其一云：「無我無人無古今，天機何處不堪尋。風霆示教皆吾性，汗馬收功正此心。水火鼎中非玉液，鴛鴦譜裏失金針。道人欲嚮諸君説，衹恐諸君信未深。」前二聯氣魄絶大，直欲抹倒一切，眞教諸生頓會千聖不傳秘密藏於言下也。非逸才靡足以出此意，非巨手靡足以運此筆。噫！嚮使吾儕得師若此，又曷患乎亹亹於此道而無成哉。按清空之體約有超曠、沖澹二格，斯可明矣。「紅顔棄軒冕，白首臥松雲」「絶頂人來少，高松鶴不群」，超曠一格也，譬之則長飆漰湍。康節、陽明者流多此等作，然亦間有兼於沖澹者。「山空松子落，幽人應未眠」「月明見潮上，江靜覺鷗飛」，沖澹一格也，譬之則靈颸空潭。支公、元亮者流多此等作，然亦間有兼於超曠者。蓋二格同乎水風泓澄之體、日月昭爛之象，契道非兩，所異者特動情之彊弱、使氣之洪纖耳。古語云飄風驟雨不能終日，故前者善寫片時之狀，後者每摹長日之情。辨諸白沙集中，則「從來巖上月，衹是照虛無」，超曠也；「柴門過午飯，村老對春醪」，沖澹也；「逍遙復逍遙，白雲如我閒」「行如雲在天，止如水在淵」「栽花終恨少，飲酒不畱餘」「自然五字句，非謝亦非陶」，兼二格以為言也。

辨晚唐體面目

讀宋僧夢真《籟鳴集》，校者以彼五律為晚唐體餘緒，並引「石髓流瓊液，杉根護錦紋」「晴絲縈葉舞，風絮挾花飛」等聯證之，斯殆未識晚唐真面目者也。二律寧澹恬逸，遠紹姚賈，近肖崇、晝，觀者無疑焉。然其精魂所在，恰須誦「落花寒食雨，歸夢赤城雲」「曉渡雲平笠，寒畲雪照衣」二聯始會。何者？愚謂晚唐高處衹在清警。清惟悟玄之所企，警是功深之所到，故非清無以體其虛懷，非警無以察其細思。清則踈快，警則瑩徹，備此二端，自然象外。校者所援亦可云工，然採藻靡麗，畧近西昆。靡則執形，麗則滯境，是猶所謂泥象語也，去彼向上一機，竟隔微塵，愚謂非僧詩之極詣也。

讀賈島《送惟一遊清涼寺》

浪仙《送惟一遊清涼寺》五六曰：「秋月離喧見，寒泉出定聞」，清深不測，超超玄著，余翫之不能已。是亦極有契於道境而筆補造化者，洵非鎪刻鍛鍊之所致。合知不離喧未嘗不能見月，不出定莫必不能聞泉；然既離既出，見聞異矣。惟其絕垢於世法，所觀始是真月；解黏於空寂，所聽始得靈泉。蓋入道務先去俗，而又不可止於定。脫屣歸山，然後孤月生心，是達於體而兼其用也；起座出屋，然後萬象在掌，是明於用而攝其體也。出句一語破有，對句一語遣無，纔除滯實之弊，旋釋耽虛之縛。雖青原「依前見山只是山」、明道「萬物靜觀皆自得」句，義不能出其表，而卒不見取於諸家詩話，寧非大憾事也歟？李才江佛事浪仙，抑亦不為無故矣。

論林和靖詩

林和靖詩得力於晚唐者多，故集內亦以五律為最勝。「水風清晚釣，花日重春眠」「片月通蘿徑，幽雲在石牀」，何減表聖；「夕寒山翠重，秋凈鳥行高」「靑山連石埭，春水入柴扉」，豈下虞臣。蓋能得幽峭於浪仙而蔑取其澀，得疎暢於水部而罕流於滑，卓爾清絶，自標高格，有日飡蔬笋者流不易到處，為趙宋有數之匠。世論附援歐、蘇，特賞其梅花詩「疎影」「暗香」一聯，亦所謂摸象之談耳。愚按是聯詣乎絪縕幻化之眇，固不可言不工，然或稍傷纖仄。此弊及運筆至腹聯而彌著，「霜禽」「粉蝶」，已入俗調；比及「偷眼」「斷魂」，是何語也？卑靡猥碎，至於傷格，全非集中之正聲。世以此篇譽逋僊，不知其詆逋僊也甚矣。

論道家詩法

韓偓詩云：「漁翁醉著無人喚，過午醒來雪滿船」，大妙，大妙，無不可目為詩法。達生章謂醉者墜車雖疾不死，以彼神全也。作者正須似箇醉翁，酲而未眠，知而弗辨，亦不消外緣牽引。萬象到眼，蘊藉一派渾茫，衹待他醉眼醒時，砉然洞開。於是遊觀坐臥，都在勿忘勿助之間；被右丞、蘇州沖口道將出來，便是白雪滿船，昭昭現前，所謂一筆點化靑山也。

論陳白沙詩

王漁洋論白沙子詩文曰：「公甫詩不入法，文不入體，義皆不入題。而其妙處，有超出法與體與題之外者。」蓋先生披衣負杖以遊乎林藪，託形蒿萊之間，邁心六合之表，不曾刻意為詩而天稟絶高，非至理不契，非勝情不寫，於辭章典實都無所著，擎杯援筆之間毫發不容湊泊，全憑一口子眞氣下貫。然止此一口眞氣噴出，便是一超直入，便是萬象融液，便是靜退遠引襟懷，便是至人灑落氣象，便是萬萬人皓首窮經所不能到，所謂「爭如一笑解其縛，脫屣人間有眞樂」也。

讀鍾譚詩

夜披新到鍾、譚二人五律，大抵寒瘦有餘而清灑不足，刻峭有餘而温裕不足，僻澀有餘而疎快不足，此其所以不及晚唐諸公也。殆所謂幽情單緒云云，標的甚高，然一味於覓句造境上苛索，不知眞幽姿眞玄味衹合心源上取之，故其所得亦惟字句境象之幽奇耳。彼且專力冥搜而不能自反，復落耽虛守寂之病，然則動靜之際必多窘蹙而少從容，卒乎絶去生理而入枯木禪，去彼俯仰自得遊心太玄者亦遠矣。或謂鍾譚詩稍似小乘四禪八定，其庶幾乎？摩詰浪僊惠崇輩則同於大乘，是皆真見得西方止在目前者，行住謦欬無之間更無一刻不得優遊，特圓教通教之別耳。

論陳白沙「道不可狀」義

白沙子曰：「狀道之方非難，按狀之術實難。人有不知彈，告之曰：彈之形如弓，而以竹為弦。使其知弓則可按也。不知此道之大，告之曰：道大也，天小也，軒冕金玉又小。則能按而不惑者尠矣。愚故曰：道不可狀，為難其人也。」

此説直中肯要。蓋彈、弓同歸物屬，故可連類。妙道非物，絶異天地軒冕金玉云者，故畧無類之可連；是以凡所稱謂，莫非假名，第出乎至人之不得已耳，必質諸象表而後可。是以欲明言之所以造而道之所以狀者，非依知慮，必由嘿悟。今使未悟者聞之，纔涉洪纖，便執方所；纔關先後，便成古今。其言彌繁，去道彌遠，雖彼至人之教，卒乎無一語道著；然後窮索於事，推察於史，求其聲影，竟不可得，將以為狂而不信也。今使悟者聞之，則未從耳目，先運靈臺，洞然神照，物形齊謝，乃能馳玄心於虛廓，認名理為粗跡。是故理雖尋常，一反而冥其極；名雖億萬，一驗而會其實。而後知此道非方所、非古今，已絶眞妄，焉有去來？愚故曰：至言無假，惟嫌泥定，擬議即乖，棄知始明。然則所謂按狀之術者，非體之而何？故莊生云有眞人而後有眞知也。

論詩畫真境

余翫畫論，見李流芳題畫語而劇喜之，其説云：「強而名之曰某山某寺某溪某洞，亦取其意可耳。似與不似，當置之勿論也。」著句之理胡嘗非是？夫天地一眞也，固不拘乎眾形；古今一實也，固不障乎異代。嚮使所遊深廣，松泉之四辰，煙霞之萬狀，昏浸而旦涵之，目領而心印之，久則風月湖山上下一齊收拾，悉作吾人胷次清玩耳。爾後雖晏居高臥，冷吟閒書，歷歷且猶目前。及其遊也，甫一觸境，興會神到，酣然同羣有之自得，則落筆寫照無非是理，又奚限須臾之所睹乎。薑齋論詩以現量為主，曰必取目前景吟之乃不失眞，復譏浪仙推敲為下乘。是蔑知現量之無待乎片時寸地也。余嘗訪京師五塔寺，得一聯曰：「僧影竹深榻，香煙雲外扃」，從遊者甚奇之，以為得意，然是寺易為展館久矣，香供都荒，復鄰鬧市，畧無僧竹山扃云云。因謂詩不必守目前，不必諱造景，衹合以境眞為要耳。又李日華《六硏齋二筆》云：「繪事不必求奇，不必循格，要在胷中實有吐出便是矣。」此亦詩法，義類前則。必曰似古，必曰破古，無非滯跡泥象之膚見，故入聲聞緣覺等法，而不能得微塵於本體。嚮所謂詩畫一理，又得證焉。

外王不由事功論

天下篇謂不離於眞便是至人，蓋以內聖止是明正性之所自適，非謂畧此而別勞一番神明也；由是知外王亦止是順正情之所欲為，非謂捨此而別造一段事功也。然後知外王原不分事功之小大：向使此心守沖泊之體以成其虛鏡之用，無物故未嘗滯於有，無體故未嘗著於無，隨其性命之常分而自然湊泊處，此時發而為起臥飲啄，彼時發而為文章勛績，陽明發之即是平藩功業，漆園發之卻是濠濮生涯，寧謂事無小大歟？然外王一也。今語嘿行藏都放他去，止莫先用意將他繫著，悉察諸吾性之所發而不能已者，纔要哀欽，且自由他哀欽；纔要歌哭，且自由他歌哭。或狂或謹，動不離是。似此任眞橫行，率心直往，了了然不容安排，落落然全脫影跡；衹這般撒手做將去，所謂唐虞事業，回、點襟期云云，捨此更在底處？

尋山懶問名篆印記

慶豐庚子年臘月十三，余蒙坤社印家徐州李君客涵惠賜閑章一方，案側又添清供矣，良云厚幸。印方半寸強，刻拙句「尋山懶問名」五字，邊款落余集句「月到天心，風來水面。不用求眞，惟須息見」十六字。前聯出百源先生《清夜吟》詩，後出僧璨《信心銘》，是皆異宗而深資於莊老者，故其義窮自然，氣極灑落，畧近吾道之言。茲乃取而攝之，以藏三教目擊之理於一印焉。石質為靑田，捫之冷然，燭之瑩然，清蒼鮮浄，庶合尋山句意。李君少而篤藝，轉詣武丕承、李小可諸家，其眈硏金石也有年，厝意奏刀俱饒獨造之機。自命其法曰北派切刀，率繇浙派化出，復益之以有漢之樸茂，變之以北人之峻健，遂絶近世纖滑輭俗等弊。時新雪欲霽，松日稍斜，簷馬涼颸，互觸泠泠，其中恍焉有不可以色相音聲求者。余乃掩戶開罇，隱几晏坐，翫之誦之，繼聲轉希。空靑在掌，虛白在牖，愈覺霄壤間澄澹無一事矣。是為記。

自省文

余嘗自笑假文人，以嗜好文、哲，而獨對史無愛故。於此每多省思，而今漸覺能道其原委：蓋以余之所好者道也，非所謂國故也。詩、哲皆能脫畧文字而發明超古今之意識，皆可用而為體道之具，獨史學衹是與文字相終始，衹向古今中作活計。余於哲學中不喜歷史、政治哲學，於文學中又不喜校讎、用典、懷古云者，蓋亦由此。大率以哲為教門，為比量之推索，為理論層；詩為宗門，為現量之體證，為實踐層。以哲明詩，詩義乃玄；以詩證哲，哲理乃實。詩、哲併舉，所以澄懷而契道也，而史竟不容足於其間。其得之歟？其失之歟？庚子年九月十一記於六經無字齋。

郭象《莊子序》箋釋

夫莊子者，可謂知本矣。（本，道也。天下章云老聃關尹以本為精，以物為粗。）故未始藏其狂言。（道無封無畛，惟曼衍其辭以擬之，故似狂也；似狂而皆中，故不必藏也。）言雖無會，（會，猶言體道也。）而獨應者也。（應，猶言契理也。所言雖真，當體非真；此言莊子雖有冥應於真機，而猶未妙契於世法也。）夫應而非會，則雖當無用；（遠馳象外，不即救形名之弊也。）言非物事，則雖高不行（高邁塵表，不立助禮樂之頹也）。與夫寂然不動，（守樸不失，則百物不能惑，哀樂不能傷也。人間世章云心止於符。）不得已（正性之感於外也）而後起者，（發正情以為接應也。惟虛靜以遊之，不造作以逐之，故能應物無方，不動而動也。人間世章云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固有間矣。（滑稽亂世，未能處物之宜而不靡也。）斯可謂知無心者也。（息智慮以任天真，故曰無心也。謂莊子知明無心之理，行不果無心也。）夫心無為，（分別不起，所謂無為也。）則隨感而應，（猶道之無體，所以全彼性也。）應隨其時，（猶道之無定，所以順彼機也。）言唯謹爾。（因性為權，量物以設，不敢枉之，所謂謹也。朱元晦釋學而「謹而信」句曰：行有常也。使郭子玄言之，殆非行無常者乎！此謂聖人立溫言以教人，不逞狂言以駭人也。）故與化為體，（心無常執，故能不對。猶道之與物無際也。）流萬代而冥物，（應無常法，故能不窮。猶道之終古獨立，動常生成也。）豈曾設對獨遘而游談乎方外哉。（將泯然無跡乎方內也。老子曰和其光同其塵。天下章云不遣是非而與世俗處。則言至而行不及之論，又得一證焉。）此其所以不經而為百家之冠也。（子玄以六經惟述聖之要，百家殆論理之書。今觀其行則不能及，推其理則莫能過，故曰百家之冠冕也。）

然莊生雖未體之，（言行不能謹也。）言則至矣。（理皆備也。）通天地之統，（明道之不逃羣品，能體而反也。齊物論云道通為一。老子云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序萬物之性，（明性之處物真常，能知而復也。天地章云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達死生之變，（明死生之出入自然，能齊而忘也。知北游章云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而明內聖外王之道。（明聖王乘物遊心之旨，能往而至也。應帝王云因以為弟靡，因以為波流。）上知造物無物，（造者，物之相造也。能造所造，相待為物；妙本非物，還與物泯，義曰無造，非則陽章所謂莫為也。）下知有物之自造也。（使之無物，故曰自造也。夫道因物之自造，所以成其造者，所謂不造之造也。若彼以道為物之至大，能陶羣品云者，以物詆道，以道妨物，其於自然之理，將無所得。齊物論云咸其自取，怒其者誰邪。然則大冶、真宰之譬，意存接引，洵非了義。）其言宏綽，（言非爛漫，無以出塵垢之表也。）其旨玄妙。（旨非高遠，無以方道物之極也。）至至（重言其深。）之道，融微旨雅，（微契精神，雅符天地。）泰然遣放，放而不敖。（止乎自暢，不以淩物也。）故曰：不知義之所適，（惟道是從，惟性是守，惟變是適，不知彼我之何存、是非之安在也。故齊物論云忘年忘義，振於無竟也。）倡狂妄行而蹈其大方。（蹈其大而遺其小，善不出乎名，惡不履乎刑，人皆以為幻怪狂狷也。）含哺而熙乎澹泊，（與道偕游，非關物事也。繕性章云與一世而得澹漠焉。）鼓腹（內不化也。）而遊乎混芒。（外化也。言逍遙乎無何有之鄉也。）至仁極乎無親，（無措心乎親疏而徧成之，是仁之至也。）孝慈終於兼忘，（無措心於長幼而咸與之，非不孝慈也。）禮樂複乎已能，（性之本有者，謂之已能。王輔嗣云：自然已足，益之則憂。夫質者，文之本也。情之所生，禮樂自成，變化由機，是謂已能；非謂禮樂先制，反以節情也。）忠信發乎天光。（往還由己，不矯其志以為忠信也。）用其光則其朴自成。（用夫自然以全其樸。）是以神器（妙萬物者，運器以神，御粗以精，然則繫累盡脫，天機各張，故曰神器也。）獨化（自然彰矣。）於玄冥之境（言萬類自得，共成一天也。老子云萬物作焉而不辭。）而源深流長也。（前云流萬代以冥物也。源深語其曠寂，流長喻其朗照。）

故其長波之所蕩，（極乎浩渺也。）高風之所扇，（越乎玄遠也。）暢乎物宜，（從其性情以應之，則莫不宜也。）適乎民願。（觀其根器以教之，則莫不願也。）弘其鄙，（見道則無鄙。）解其懸，（復性則無懸。）灑落之功（無待之至正也。）未加，（根器中下者，不可以灑落之功加之也。）而矜誇所以散。（同乎自得，無跂尚於分外也。）故觀其書，超然自以為已當，（至理咸備，不可加矣。）經昆侖，（遍歷高遠也。）涉太虛，（廣涉虛無也。）而遊惚怳之庭矣。（老子云湛兮似或存。又云恍兮惚兮其中有象。夫有無存亡，皆所以方物也。今無形不可謂有，有功不可謂無；故曰惚怳焉。又曰：則陽章云道之為名，所假而行；長育亭毒，悉以自然為本。則非或使故不有，非莫為故不無也。）雖復貪婪之人，進躁之士，暫而攬其餘芳，味其溢流，彷佛其音影，猶足曠然有忘形自得之懷；（辭之感人也。）況探其遠情而玩永年者乎。（學以味道也。）遂綿邈清遐，去離塵埃而返冥極者也。（意超今古，獨造先天之未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