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一部分本质就是复读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果壳(ID:Guokr42),作者:Vanilla,编辑:八云,原文标题:《我说英语就像巴甫洛夫的狗,条件反射“Fine, thank you. And you?”》

一听见巴甫洛夫摇铃,他的狗狗就开始分泌唾液。在高中生物课上,我们就学过这个“刺激-反应-联结”实验。类似的,不少人一听见“How are you?”,不管实际情况如何,都会条件反射式地回答:“Fine, thank you. And you?”

喂喂喂,到底是哪个倒霉蛋把训狗子的方法运用到教英语里的?

方法用得对,英语鸡也会(大雾 | 老乡鸡/微博

“罪魁祸首”听说法

这种基于行为主义、强调重复练习和正向刺激的语言教学法,叫“听说法”(Audio-lingual methods),起源于美国。

1945年,美国加入二战,大量士兵被派往海外战场,军方迫切需要在短时间内培养一批外语人才。密歇根大学的查尔斯·弗莱斯教授(Charles Fries)投入到了该项目的研究。

基于行为主义心理学(behavorial psychology)和结构主义语言学(structural linguistics),查尔斯教授主张学生反复操练目标语言结构(比如固定搭配、语法规则等),形成惯性,从而像母语者一样不假思索地使用外语。

后来,心理学家伯尔赫斯·弗雷德里克·斯金纳(Burrhus Frederic Skinner)和语言学家罗伯特·拉多(Robert Lado)等人将查尔斯教授的主张进一步发展,并整理成了名为“听说法”的语言教学法,风靡一时。

听说法的显著特征之一就是注重对话教学,课堂往往会从一个最简单的对话开始,不断变化句式,一点点增加学生的语言知识。同时,因为日常问候是语言教学不可或缺的话题,也就造就了“天下大同”的“Fine, thank you. And you?”。

一位外国老师的听说法教学课堂,用的例子也是“-How are you? -Fine.” | Seval Cebeci/Youtube

新中国基础教育中的外语教学,一直受国外教学流派的影响。在建国初期,听说法就已经是当时的三大主流外语教学法之一(另外两种分别是The grammar translation method语法翻译法和The direct method直接法)。即使我国的外语教学曾一度以俄语与日语为主,听说法在不同语种的教学中也一直被广泛运用。

强调语法结构、逐步替换词语的“变形练习”(transformative drills)是听说法的一大特色 | 国家教育资源公共服务平台

语文“诵读”的加持

国内外的教学实践都证明,反复练是有利于语言学习。但,似乎中国人特别勤奋练习,从而加强了学生语言学习的条件反射。除了英语,我国的语文教学也充满了“反复诵读”,这便又加固了“刺激-反应-联结”的条件反射。

各位还记得自己早读课时,摇晃着还没睡醒的脑袋、跟着课代表大声诵读“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的样子吗?

在我国,“诵读法”由来已久,最早可以追溯至先秦时期。《周礼》有云:“大司乐教国子以乐德、乐语、乐舞。”其中,“乐语”的一个方法就是“讽诵”,即诵读教育。到了宋代,陈朱学派盛行,朱熹的“朱子读书法”发展出了一套系统的诵读法——熟读精思。他在《朱子蒙童须知·读书写文字》中说道:“……多诵数遍,自然上口,久远不忘。”朱子的主张,可以说和听说法中的重复、强化原则不约而同了。至此,诵读法也确定了自己在传统语文教学中的重要地位。

虽然上学时对早读一腔怨气,但现在想来还挺怀念的 | 华仔解说工作室/B站

到了近代,诵读法被沿用了下来。知名教育学家陶行知曾在《中学国文学习法》中提到:“要养成熟极如流的看文言的习惯,非先熟读若干篇文言不可”,再次强化了诵读在教学实践中的运用。

这样看来,无论是学外语还是母语,我们“反复熟读,以致于脱口而出”似乎都可以甩锅给教育政策了(并不)。

轩然大波!乔姆斯基革命

但听说法也好,诵读法也罢,都因为“死记硬背”的机械性而逐渐式微。

1959年,著名语言学家诺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发表了名为“普遍语法(Universal Grammer)”的研究成果,主张人脑本身具有固定的语言习得机制,也就在很大程度上驳斥了行为主义“后天强化”的语言学习方式。

乔姆斯基的理论在语言教学界掀起了轩然大波,被称为“乔姆斯基革命(Chomskyan Revolution)”。同样是每天读课文,是不是有的同学就是学得比你快?背得比你好?同样是反复朗诵语言结构,是不是有的搭配一读就会,有的词组就怎么念都记不住?这些都印证了乔姆斯基的理论。

除了在语言学理论上遭受打击,听说法在实践中也存在着诸多问题。对机械诵读的质疑声在学界从来没有消失过,老师时常会怀疑:“死记硬背下来的语法能被学生长期记住吗?”“学生真的能把这种通过重复、模仿来的语言用起来吗?”……

像极了在全班面前背(不出)课文的你 | giphy

也正是鉴于此,老师灌输,学生复读的教学模式在减少,而以学生为中心的“任务教学法”“项目教学法”在增加,通过给学生布置一个难度较高的项目或任务,让学生在挑战过程里寻找缺漏、主动学习,很多研究发现,这样的学习方式更有效。

尽管也有不少研究表明重复练习确实能帮助语言习得,但要想通过听说法习得语言的核心,是有条件的——学习者要有语言环境来交流,从而内化学习结果。可惜的是,纯正的语言交流环境大多时候是难以实现的。这就造成了很多人重复练习多年后,外语依然停留在入门水平。

此外,针对教材的批评也随之出现。由于教材编写、校对、出版周期长,但语言又是不断变化的,教材很容易出现和语言实践脱节的现象。现实生活里,如果你还在用“Fine, thank you. And you?” 那就别怪人觉得你“老腔老调”了。

相反的,基于“语料库(corpus)”的语言教学能更真实地反映语言习惯的变迁。利用计算机搜集、整理、分析大量语句而形成的“语料库”,可以给出诸多现实生活中的语言实例,甚至提供一些频次建议。

比如,美国有“当代美语语料库(Corpus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English)”,英国有“英语语料库(English-Corpora.org)”。在这些数据库里,你都可以查到地道的英语母语者是如何寒暄的。如果你嫌注册这些学术网站太麻烦,不妨直接用网页搜索,也会得到不少实用的表达方式。

专门教你替换“Fine, thank you. And you?”的教学视频 |  Learn English with Papa Teach Me/YouTube

总而言之,语言教学和学习有一定的复杂性,方法不一定有必然的优劣,理论也往往需要因地制宜做出一定变化和适应。

但暂且抛开这些外界元素不说,可能人类的一部分本质就是复读机吧?(笑)

参考文献

1. Butler. Y. G. (2017). Chapter 18: ISLA in East Asian Contexts. In Butler et al. (eds.) The Routledge Handbook of Instructed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p.321-338). Routledge.

2. Celce-Murcia, M., Brinton, D. M., & Snow, M. A. (2014). Teaching English as a second or foreign language (4th ed.). National Geographic Learning. ISBN: 978-1-111-35169-4.

3. Myles, F. (2010). The development of theories of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Language Teaching. 43(3), 320-332. DOI: 10.1017/ S0261444810000078.

4. Larsen-Freeman, D., & Anderson, M. (2011). Techniques & principles in language teaching (3rd e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5. 刘特.(2019).中学文言文诵读教学与评价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华中师范大学).https://kns.cnki.net/KCMS/detail/detail.aspx?dbname=CMFD202001&filename=1019248856.nh

6. 马炳军.(2020).新中国基础教育外语教学改革历时研究. 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08),156-159+180. doi:10.13971/j.cnki.cn23-1435/c.2020.08.041.

7. 潘郑重 & 聂玲凤.(2016).多种英语教学法在英语教学中的应用. 教育现代化(39),196-197. doi:10.16541/j.cnki.2095-8420.2016.39.096.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果壳(ID:Guokr42),作者:Vanilla,编辑: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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