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曾:逸趣 · 赏石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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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曾,字十翼,别署抱冲斋主,江苏南通人,中国当代大儒、思想家、国学大师、书画巨匠、文学家、诗人。现为北京大学中国画法研究院院长、讲席教授,中国艺术研究院终身研究员,南开大学、南通大学惟一终身教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多元文化特别顾问”,英国格拉斯哥大学名誉文学博士,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荣誉文学博士;是当代中国集诗书画、文史哲、儒释道于一身的文化大家,平生著作等身,已出版一百六十余种诗、书画、哲学之著述,国家图书馆珍藏其中119种。
范曾赏石语录:举凡中国先哲深睿高华之感悟,史家博雅浩瀚之文思,诗家沉雄逸迈之篇章,皆为艺术之源头活水。
赏石,君以为稀世者,我不喜也;我以为可藏者,人或以为可作敝履弃之。
赏石,审美不分古今,正不必于此处与后现代派雕、绘之以丑为美通消息。
赏石,凡论及“藏”,切忌贪、嗔、痴三病。
赏石,老子有云:“常善救物,故无弃物”、“甚爱必大费”、“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多藏必厚亡”,这都是先哲的至理名言,深宜藏石者三思。

【逸趣】赏石的境界


造化钟神秀,天地无弃物,在庄子看来“道”大可藏于宇宙,小可藏于瓦砾。且也,物本无贵贱,只是由于人贵而物趋,如秦始皇所抚玩者有昆山之玉、随和之宝、明月之珠、太阿之剑,然则物无定主,而今安在哉?

而物不因人贱,卞和抱璞,人初不知为稀世之宝,卞和必以削趾溅血,以引人注意,成历史之悲剧,人之完身必贵于璧之出璞。以此为本文之端者,先劝世人之藏宝者,正不必过于痴迷执着,而趣舍异途,人各有会,君以为稀世者,我不喜也;我以为可藏者,人或以为可作敝履弃之。

范曾《米癫拜石图》

于是,收藏界正应以平常之心,以待非常之物,则收藏便成为一种怡情养性、撄宁修心的高雅之所。月白风清之日,三五挚友,各呈宝藏,鉴赏之、命名之,其乐融融者矣。

昔黄庭坚《山谷集》中记云:“有李正臣者,蓄异石九峰,携示苏东坡,东坡名之曰:‘壶中九峰’。”未有壶也,壶以小物,可藏九峰,亦若佛家之芥子藏须弥,其中哲学意味顿生,是文人高士雅韵,非只求敛获而不假思索者可比者。

欲求知而藏物,既藏之则知益进,这又是一类专题藏家的追求,如藏矿石者,往往不见其表,但求其质,地理学与矿物学,甚至地球变迁之学得以其为佐证,这近于科研,而偶亦赏之,则称其赏石家亦宜。

欧阳修于《菱溪石记》有“夫物之奇者,弃没于幽远(此处之‘弃’字作被遗忘未发现解,非被人所弃也)则可惜,置之耳目则爱者不免取之而去……可以一赏而足,何必取而去也哉?”欧阳公于此更足见心胸博大,不以专而为私为目的,颇具大众情怀。

“襄阳无语”铭砚山 英石

米芾之爱石,不惜以官宦顶带覆于石上而再拜之,言其痴迷,犹有不足,众人皆称其癫,米芾不服,欲假好友苏东坡之口以证其非颠,东坡则谑称“吾从众”(同意众人之评)。米芾癫中有真、有童子之心,宜其一生不能迁任大职,厕身南宫,奉陪外廷末议而已矣。其所爱之石在他自己看来,应是石中极品,称其藏石多有“烟云雪月之景,波澜龙凤之象”,自评如此,不亦过乎?

藏石中最称讲究者当推白居易,他的审美趣味是圆(圆融浑一)、平(非同荦确)、腻(润泽无疵)、滑(晶莹光洁),这就与一般人希求太湖石:瘦(清癯高逸)、皱(沧桑古朴)、漏(如岫藏云)、透(通明透脱)、丑(古拙不媚)大异其趣了。这只是赏石之一途,殊非赏鉴总则。然则,称此种审美为后现代派,则非吾括号中解释之意。

清高凤翰铭“小方壶”石

审美不分古今,正不必于此处与后现代派雕、绘之以丑为美通消息。白居易藏有一石,诗以赞之曰:“质凝云白,文拆烟碧。莓苔有斑,麋鹿其迹。置之竹下,风扫露滴。坐待禅僧,眠留醉客。清冷可爱,支体甚适。便是白家,夏天床席。”能如此,则去“天人合一”不远矣。

要之,凡论及“藏”,切忌贪、嗔、痴三病。贪者无止境也,贪则近婪,要非高人情怀;嗔者无明烦恼,藏石之愉悦顿失;痴者,病态之藏者,往往有不可料之后果。若《红楼梦》中石呆子,扇痴也,贾赦骗取其扇,因而病死。贾赦固恶徒,石呆子亦不应致死。

老子有云:“常善救物,故无弃物”、“甚爱必大费”、“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多藏必厚亡”,这都是先哲的至理名言,深宜藏石者三思。赏石艺术既为有司准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吾忧喜并之,志数语以弁其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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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中华书局《中国石谱》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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