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高考之三——魂断故里
高考之三——魂断故里
春 芹||重庆
8月12日的伏里天，热是热了点，但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安子兴冲冲的到了学校，顺利的被分配到复读班。担任班主任的是之前的同级数学老师-李老师，其他的老师基本除了生物老师都换了个遍。这家伙，这个复读班汇集了有本校复读生、南五县各县办高中复读生，甚至还有几个在省城或者地区的也慕名前来复读，总人数约60-70人。真是群英荟萃，美女云集。安子这下心倒是放开了，反正就差六分，随便努力一把，明年妥妥上一本了。
话说这个班的学生，复读3-4年的也有那么几个，如今自己的高中同学已经大学三年级了，这令安子心里也是惊讶了；恋爱的情侣也有那么几对，貌似前来并肩作战同时博取功名的，大家心里好像也明白了；今年一本线也达标了，但学校不甚满意的优秀人才也有几位的，老师、同学都以称奇赞许的态度看待，平时大家也都不打扰这些天之骄子了；家里富有，自己不想复读但或许家长不甘心，被迫再战一年的也有，这却不时得到大家嘲笑；有几个女生，或许因为再次复读原因，或许因为刚过的这个燥热暑假，亦或是接触了正在大学风枝招展、风流倜傥的老同学了，再或许是年龄原因，总之发育饱满的身体，成熟洋溢的气质，在这群复读生里显得更加出众了……
刚来上课的第一天，下课间隙，有一个新的同学进来了。他长得高大消瘦，一头不经常打理的头发下，露出一副硕大的眼镜，眼镜挂在脸上，瘦憔的脸上随意点了清晰可数的几个青春痘，一双厌烦无奈的眼神直接落在了安子身上。这不隔壁班那个复读生吗？他怎么又来了？这已经是他高五了哦？伴随安子心里的不解，他过来坐在安子身后，话也不说的拿出课本，撂在桌子上，嘴唇翻动着，也不知在说什么。和安子同桌的是昔日同班同学，这个班太多熟悉人了，安子处于这么一个复读环境里，熟悉又陌生。
时间不等人，安子按部就班的进入了复读生活。他依然没改变上课起哄的坏毛病，他依然频繁的给自己找借口，频频的模拟考试，安子的成绩似乎并没有任何提升，甚至是一次不如一次了，伴随高考日期的临近，安子又在玩起了自欺欺人的把戏，反正就差六分，随便努力一把，高考上二本应该是没有问题了。自从农历旧年过后，燥热的夏天又来了。苦闷而烦躁的气氛，整天瞅着熟悉的老师，重复而有序的模拟试题，安子依然没有抓住重点，而夏天的到来，也让这个血气方案的后生彻底的滑向了堕落。在这个烦躁苦闷的季节，即使是炎热的夏天，也包不住那份青春洋溢；即使是在枯燥的课堂上，打扮时髦、略施粉底的老师也会出现；即使是在安静的自习室，同桌间的情侣也在卿卿我我。面对这么多诱惑，安子内心蠢蠢欲动，时不时在课堂上跑神，时不时出现各种幻想，毕竟此时的安子，也早熟好几年了……而身后的大个子，自从进入补习班，很少见过他抬头，除了下课聊天。一天安子不经意发现，大个子原来是沉浸在课外书籍的海洋里了。玄幻、武侠、网游、杂志、长篇小说……面对大个子阵阵叫好的《平凡世界》，安子终于借来了阅读，而大个子慨慷借书的神态，安子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知后觉的后怕，那神态动作，像极了电影里的瘾君子施舍新人第一次吸毒。完了，接下来，丰富多彩的课外读物不断走进了安子的课堂、自习时间里，安子步步滑进了深渊。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相处，本来就容易产生致命的火花，何况是枯燥泛味的复读生涯了？安子压抑着内心的欲火，努力着、等待着、六月份的到来。这期间，安子和初中的两位女同学联系上了，其中一位在县中复读，而且是安子初中暗恋对象，学习倒也罢了，就是数学不行，她渴望安子能在高考时将数学选择题答案发给她，这样她可以考个三本；而另一位，初中尚未毕业就早早的出去沿海打工，现在却回到县城职中就读。前一个勾起安子青春期的无限美好回忆，而后一个打扮洋气、身材丰腴，倒是让安子想入非非了。此时的安子，人虽然坐在教室，心却飞向了远方；况且面对周围情侣的种种诱惑，该握笔的手也是放错了地方……一天又一天，一堂又一堂课，一次又一次的模考总结，就这样珍贵的、无情的离安子远去了。可怜的安子，他还为自己脚踏三只船的英雄事迹而自豪，孰不知，无情的结果正在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期盼了一年的高考终于来了。安子是一个讲信用的人，数学考试他提前5分钟出场，用初恋提供的手机编辑了数学选择题答案发了出去，可他心里也知晓，整个考场区域都是屏蔽了的，信息是发不出去的，可就是为了那份可耻的承诺而已。终于等到难忘而煎熬两天考试结束了，安子回到了家。面对又操劳一年的父亲，面对期待的母亲，在估分后安子还是蛮有把握的说，一本肯定没问题了。家里人带着安子又开始套袋了，母亲还是那么忙碌，心劲还是那么大，而安子父亲，已经在准备安子上大学所需的行李及其他的事宜了。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当电视台在十二点钟的午间新闻播报了高考分数线后，安子多少心里还是激动地。490分！安子实在没想到，今年分数线怎么这么低啊，考题也不难啊？家人都在谈论着，安子也在想，应该可以顺利的走了；安子爸说到，比去年低了，怕不是录取的人少了吧？安子妈心里其实也是着急的，可任何人也看不到她脸上有任何着急的模样。窑洞里的闷热，令人有些许窒息的感觉，安子妈做的午饭，也不知不觉发出烧焦的糊味，屋里的人大概都心思都不在其他事情上了吧，大家都关注着手机短信和电视下方持续滚动播放的分数线。
“叮咚—叮咚”安子爸的手机短信声音打破了大家的呼吸，一家人都把头转到手机上，只见安子爸打开手机，眯起他那因劳累走神而很难睁大的双眼，尽力的查看手机上的微小数字和名字。大家也不去看，都竖起耳朵听安子爸宣读这庄严而胜利的消息。安子妈，平静的坐在灶火里，也是一言不发。
“啪塔”手机落在了安子面前的地上，是被父亲瞬间甩过来的。
“亏人哩，你自己看看吧！”安子爸有气无力的说到。双手捂住了褶皱的脸，手指头久久不能抹下来。
安子捡起手机，仔细的翻看着短信，企图验证父亲的话语，他的心，已经快要跳出胸膛了，他看到了姓名，考号，各科分数线，语文，数学，英语都还不错，理综：170分，总分：473分。啊！不可能啊，我怎么才考了这么一点，怎么比去年还差了20多分呢？这不可能啊，是不是弄错了。我估分估了520多分呢！安子不相信这一切，他脑袋反应很快的，脑子里关于考试的选择题，大题，公式，一幕幕都在脑海里重现，如过电影一般，安子企图搜寻是那儿那道题出错了。安子的心就像被击打了一样，无力了，悔恨了。可这就是事实，国家就是依据这个进行录取的。完了，今年即使烂学校下调分数线，自己也没有机会了。想到这里，安子仿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他哭了，可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匆忙的回到东窑，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里面，阴暗潮湿，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苦苦冥想自己到底是哪儿、哪道题做错了？
而这边，安子爸无力的躺在炕上，抱着头一语不发，倒像是睡着了。谁也不去怪他，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但凡遇到大事，自己抱头，倒下就睡。作为一家之主，他这样，确实是难为安子妈了。
此时的安子妈，一直是坐在灶火里听到这个事实。她也不相信这是事实。可是仅凭一个农家子弟，能去复查考卷吗？反观安子这一年的复读生涯，安子努力与否，恐怕只有本人知晓了。作为父母的我们，该尽力而为也是付出了，孩子学业不努力。我们也是没有脸面见人了……
“我让这一家人，不管啥时候饭总要吃吧？一个个没出息，就是倒头就睡。”安子妈自言自语的说道，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央求家人吃饭，可这种央求，此时也显得有气无力了。
“耕地的牛，把地耕了，没耕好，你让他再耕一遍，还是没耕好，为了一块地，你总不能把牛累死了吧。孩子他已经尽力了！他就那么大本事了，累死也耕不好了……”安子妈坐在炕沿上，用她那斩钉截铁的说话语气势安慰安子爸。
说这话的时候，安子妈眼里含着泪花，她始终不相信，他的安子在复读这一年，都做了什么？有多少精力用在了学习上，相比之前的上课捣乱，这一年真正的荒度光阴，倘若安子妈知道了，肯定会让这个农村的、坚强妇女悲催不止的。人生在世，总有那么几年或者一段时间是决定命运的，人们都称之为重要时刻，可是安子的这几年，并没有达到大家期盼的那样，难道我的安子就要去上个专科或者三本，混出来后去打工吗？难道我的安子就要和我一样，继续这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的命运吗？我多么想让安子出去上大学，离开这里，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将来也找一个大学毕业生做媳妇，然后假期回来探望我。可是现在，现实的473分摆在面前，该如何是好啊？本来最近就对高考比较敏感，回想前几天晚上，隔壁的他伯打电话，那大声音，隔墙都能听见，说今年估的一本，怎么也走了。如今，却是这样的不上线的分数，让村里人如何再一次的瞧不起家族？想到这里，安子妈筋疲力尽的也躺下了。她真的累了，面对这样的结果，她灰心丧气，甚至比安子都要无奈。
“你把手机关了吧，省的亲朋好友打电话打问分数，问的人心里烦透了。”安子妈嘱咐道。一家人瞬间都沉浸在失望、无奈、极度愤怒中，也没人吃饭。锅里的饭，即使火已经熄灭了，但积留的灰仍然在散发着热量，使得屋子里的糊味更浓了。安子一人躺在东窑，双眼死死盯着窑顶发呆；安子爸妈，都躺在炕上，一片沉寂，只有安子妈的眼睛红透了，她本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安子弟弟，此时也是无奈，独自一人在哪儿抽泣的上气不接下气，憋红了哭泣的脸蛋，哥哥可是他的骄傲啊。大家此时都和这已经熄灭的灰烬一样，只留微弱的喘息声。一家人，可怜的一家人，安子这个罪魁祸首……
大概下午3点钟左右，躺在东窑里的安子，清楚的听到外面来了客人，一阵摩托车声音过后，是大舅来了，那沙哑的声音，安子是最熟悉的。屋里，这家好强的人立马恢复了平日里的坚强，安子妈招呼着大哥，对大哥这个时候的来意，其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安子妈也没做过多解释，安子舅似乎也明白了大致情况。
“电话也打不通，我就是关心安子的成绩，心急就下来看看。”大舅说到。
“没怎么发挥好，但还是上了线，哎，就等着看他填的志愿了，估计那个第一志愿他去不了，太高了，看补录吧。”安子妈尽力的用还原事实或者说不确定性因素解释到。
“安子娃也不吃饭啊，自己一个人在东窑睡哩，娃也伤心了，觉得他这一年也没考好，自己在那儿想接下来录取的事了。”安子妈继续说道。
尴尬的气氛，遮遮掩掩的问答，似乎让主人、客人都心知肚明的了解了实情，只是双方都无法再把这话题继续谈下去了。
“哎呀，有啥嘛。听他哥说，南边的娃补习两年、三年的都有，人家南边娃都有恒心，考了二本想上一本的都有，还在补习。上学补习复读，在我们农村又不是啥丢人事情，我又没偷没抢的，怕他人笑话什么，有些家里的，娃连初中都没毕业，还有脸笑话别人……”大舅妈不停地宽慰着。这话让安子妈心里多少有点释放了，不再哪样憋气了。
而东窑的安子，是耳听着大舅来了的，但也不敢去见，大舅也没有过来东窑看安子，就饭也不吃，匆忙间带着大舅妈，骑着摩托车回去了。此时此刻，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高明的客人，不想再给这个家增加麻烦了，毕竟，他们的孩子也曾经复读过，他们也理解这种心情。
高考结束回到家里短短的二十几天，这么大的噩耗降临这个家庭，沉重的压在了安子妈心上。可怜的安子妈，在操心着地里的十几万果袋的同时，还要想着安子高考的事情，真是累垮了这个平凡的农村妇女。她也不说话，该去地里，依然麻利的赶去干活，只是干活更不出声了，仿佛在赌着什么，这个妇女，终于在干活间隙，独自一人坐在果园里，无声的抽泣着，嘴里念叨到：“日他妈的，这是怎么了……”而安子父子二人，却各自躺在家里，果袋也不套，想着，思考着，躺着，似乎这样就能起到改变事实的作用。故里，此刻的故里，对于一个落魄的人或者家庭，是显得那么尴尬，所有希望，都在一瞬间断了。
“哎呀，高考分数不是出来了嘛。你家安子今年一本啊？”村民甲问道。
“那还用说，人家去年只差了6分，今年分数线低，肯定一本了。”村民乙迎合道。
“我听说今年外科（无知的村民，误以为文科是医院的外科）比理科简单，安子是外科还是理科？”村民丙问道。
…………
七嘴八舌，好不热闹。无知的，心如明镜而故意打问的，嘴上嘲笑的，心里幸灾落祸的，都杂乱无章的砸向安子妈，乱的让这个本来思维缜密的农村妇女应接不暇。她的心更乱了。
“哎呀，其实和去年差不多了，题都是省里那些老师专家出的！”
“今年应该走吧，只是志愿填的学校有点高，分数又错估高了几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录取到理想的志愿学校……”
“录走了，就让他去吧，录不走，看安子怎么办吧，我也做不了主……”安子妈心烦意乱的应付到，此时的她，估计是心里根本不在搭话的节奏上。连续几天的熬煎，让她更是沧桑了几分。
夜，依然那么燥热。陕北的六月尾巴，虽然是入伏了，可依然时不时的燥热。一家人再也没有去年的那种气概了，安子的成绩确实是砸碎了这家人一年的期盼啊。家人也没心思做其他事情，当夜深了，劳累了一天的人啊，心更累。只是这时候，在自己家里，这块遮羞布才可以打开，才没有旁人的冷嘲热讽，安子妈思考着安子，该何去何从？上个专科，出来做个工人？上三本，混个不被社会广泛承认的本科，怕是连工作也找不到了？不去上学了，直接花钱给办一个门市，做生意，让孩子在县城或者乡镇生活一辈子，最起码不要再呆在农村家里？种种的揣摩，各种的猜想，但始终有一条，安子绝对不能像我们一样。思考着，夜更深了。隔壁的安子也不睡，他只是在想，自己这一年做的龌龊事，拿现在的成绩，也是够配的，或许这就是结果，这就因果报应。只是这世间是公平的，最起码在学习这件事情上，它绝对不会让不劳而获的人，得到的比刻苦付出的人还要多。
隔了几天，也是到了补录工作开始的日子了。安子通过这几天的反思，忏悔。他豁出去了，心里也有了打算。但是这个打算，他丝毫没有和家里人商量。安子妈也不去劝导安子，他相信自己的孩子，应该和自己想法一致，也是不愿意呆在农村一辈子的。也是想有出息的。她没去责备孩子，也没去不理安子，只是和往常一样，依然带着安子去套袋，干活，只是那份充分的信任期盼，比之前更强烈了。母子两的心通，往往是不需要言语沟通的，这世间最伟大的母爱，往往都在儿子失望颓废的关键时刻，能无声的将儿子感化，能重新赋予儿子选择的勇气和力量。无声无息的母爱就像夏天的大雨，可以冲醒混沌的儿子，也像惊雷，在关键时刻提醒你选择，更像是一种警钟，她那期盼的眼神，时刻都在提醒你。或许这就是母爱，只有在你魂断故里瞬间之后的一段时间，甚至是一生，都会提醒你。若干年后参加工作的安子，或许终于悟道：母爱，囊括了太多含义，她是包容，是爱抚，是鼓励，也是信任。在你失意的时候，只要和她通话后，就有了力量；在你工作疲惫时，回到故乡，感受到母爱，那就是一次充实的充电，会赋予你重新奋斗的精神；在你受委屈后，可以头躺在她怀里，虽然不哭泣，你也能感受到来自母亲给你的安慰。母爱就是故乡，母爱就是力量。
复读失败后的再次选择，让惆怅的青年不再飞扬跋扈；让这个家更加紧固，让安子妈这个坚强的农村妇女更加坚定。走吧，做你自己的选择吧。我们是农村的。读书是改变穷苦命运的最好方式，或许你也可以做生意，成为富豪。安子爸生气之余也摔碎了给安子准备上大学用的新手机，这个家，有暴躁，有温馨，更有一个平凡的伟大母亲，时刻在支持着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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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春芹，用发现平凡人生活的眼，借一知半解的文字叙述，讲一段平凡人的不平凡故事，让平凡得到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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