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集体时的小麦种收印象
我们这个地方,位于丘陵岗地,四季分明,播种小麦通常都在寒露霜降的时候。提早和落后都会影响麦子的生长与产量。
生产队时,在种麦前,都要抢收抢割秋季作物,腾地种麦。收割后的黄豆秧,玉米杆,红薯,带棉桃的棉花梗等,码在打谷场、路边、田埂,一堆堆,一垛垛的,如小山似碉堡一样,散布在田野、村头。
地腾出来后,牛添料,人加班,十来具牛犁,起早贪黑地耕地。掌鞭的一个人分包一块田地,不知不觉中比赛起来,看谁犁得又好又快又多。“叭叭”的皮鞭声,“驾驾”的喝牛声,黄牛有时的“哞哞”声,牛脖子下铜铃“叮咚”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广阔的田野。光闪闪的犁铧,在一头头睁着圆眼的黄牛奋力牵引下,掀起一排排黑褐色油亮的土浪,散发着缕缕泥土的气味和芳香。田地里,经常犁起田鼠打的洞和窝,田鼠逃窜,窝里的稻草和储藏粮食也顾不得要了。麻雀和喜鹊飞来落在犁起的黑土地上,叽叽喳喳叫着,啄食小虫,和寻找遗落在地里的粮食。
犁好一块地,趁犁起的湿疙瘩、土坷垃没有被风吹干吹硬,掌鞭的又换上耙,人站耙上,一手拉缰绳,一手扬着皮鞭,将土块土疙瘩耙碎,将地耙匀耙平。耘好的地里,牛车顾不得拉的农家肥,就由身强力壮的男社员,用肩膀挑,身穿朴素花衣的女社员扳车拉,你追我赶,风风火火地从村里运来地里,倒成小堆,均匀地散布在地田地里,像一座座黑色小山。将这些准备就绪,可以播种小麦。
天刚麻麻亮,晨雾还未散开,赶牛人悠长的吆牛声,清脆的皮鞭声,已在田野上响。歇了一夜的牛,嘴里喷着热气,劲头十足,拉着犁呼呼直奔,扶犁的跟在后面小跑,一个社员用撮箕顺着犁起的地沟撒农家肥,一个社员挎着荆条筐跟在后面丢麦籽,一个社员跟在后面用镢头打没耙碎土坷垃,一行人就这样紧张有序,有条不紊地形成一个播种小组。等一块地点种完,再用耙将地耙平,将麦籽覆盖好。印象中,还有一种木材做的叫耧的播种机,样子有点像手摇的风车。可能因为好坏,或效率低,以后没见再用。
著名作家史铁生在《我遥远的清水湾》中,有段播种的描写,非常生动感人;“扶犁的后面跟着撒粪的,撒粪的后头跟着点籽的,点籽的后头是打坷垃的,一行人慢慢地,有节奏地向前移动,随着那悠长的吆牛声。吆牛声有时疲惫,凄婉,有时又欢快,诙谐,引动一片笑声。那情景几乎使我忘记自己是生活在哪个世纪,默默地想着人类遥远而漫长的历史。人类好象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如今,农业机械化程度高了,犁地种麦,几天完成,原始的耕种方式已经得到改变,人力畜力从繁重的劳动中得到彻底解放。但童年种麦时节,男女老少齐上阵,广袤的田野上,到处都是一派热火朝天,繁忙紧张抢种景象,成为农耕时代一个小小的剪影,还深深印在脑海里……
收割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前些天下乡看到已有小麦开始收割。一家一户,几十亩上百亩的小麦,收割机半天或一天,就已收割毕,地头早有等待收麦子的,麦子不用往家里拿,已换成花花绿绿的票子,装进腰包,感叹现在的麦收省心省力,不由得想起大集体时,社员们收割麦子忙碌劳累情景。
那时,麦子长得半人高,没有现在的收割机,麦收都是靠人力。我在上中小学,遇到麦收,学校都要放抢收、抢种、抢打“三抢”假,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农谚有“五荒六月去种田,天一夜错半年”之说。说明“三抢”的重要性。
麦收开始,天刚麻麻亮,队长就从村前到村后高喊道:“起来,割麦啦——”社员们一骨碌爬起来,擦把脸,匆忙地吃过早餐,戴上草帽,拿着前天晚上磨好镰刀,提着竹壳水瓶,涌向麦田地头,一字排弯腰开收割起麦子来。只听一阵阵沙沙的割麦声,打破朦胧而又寂静清晨。火红的太阳出来后,身后是一大片割倒的黄金色小麦。这时,女社员们继续割,身强力壮的男社们,镰刀别在腰里,蹲着捆起麦个,然后一个个竖起,麦捆像一个个哨兵的,昂首挺胸地站立在收割后的麦田里。
割麦还是有讲究的。好割麦的,人侧身,腰半弯,左手揽麦,右手执镰,镰刀贴近地皮麦根,一镰刀割一步长,一二行麦宽,割五六行就是一大抱,放在麦腰上,再割。割得又快又好,还麦茬浅。当时啥都缺,麦茬浅,意味着麦秸多,烧饭的麦秸柴多。
割麦又是个累人体力活,割个几个钟头,累得人腰酸背疼,感到腰都直不起来。队上有个个子大的,割上一阵子,就仰躺着田埂上,直直腰在割。队长看他那个痛苦劲,安排他只捆麦子,码麦垛。割麦最难熬的是快晌午时间,头顶着火辣辣大太阳,人又饿又渴,社员们一个个脸上晒得又黑又红,浑身汗水湿透。为了抢收抢种,再苦再累,社会员也得忍着。因为收获时节,最怕下雨,从龙口里抢收回来的麦子,关系到社会员一年的吃饭大事。当时我们生产队有好几百亩麦子,好割麦的,一天也不过割一亩多,一个麦季得割十来天。一个“三抢”下来,每个社员都得蜕层皮,掉几斤肉,像打一场战役。
有一年麦收假,我才开始学割麦子。麦叶子划得脸上,胳膊上,到处都是血印子,汗已出,蜇得滋辣辣地疼。时间不长,手不磨出血泡。收工经常延时,回家时已是满天星光,凉风一吹,汗湿的衣服,已结成一层细密的白色盐粒。当然,苦中有乐。割麦中途,也能遇到意外的惊喜。有时,捡一窝野鸡蛋。有时,还能捡到一窝还不会跑的野兔崽。有时,摘到缠绕在麦杆的羊奶子和长在麦地里能吃的野草果。
一次半夜里,劳累了一天社员们刚躺下,天上突然电闪雷鸣,队长一喊,社员们又失急慌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麦田里码麦垛。在闪电的映照下,无数的麦个,被码成一座座小圆山,雨却没下成。社员们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刚眯糊会,又被喊起来下地割麦,社员们边走路边掺瞌睡。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麦收时节,大人小孩都派上用场。满头白发,走路颤颤巍巍的小脚老奶奶们,为麦收的社员,送来用瓦罐煨熟的蚕豆,铁锅蒸的粗面馍。光着黑脊梁,系着布腰带,穿着黑粗布裤,脚穿黑圆口鞋的老头们,为社员们挑来几担漂着竹叶和柳叶的解渴凉茶。上小学的儿童们,戴红领巾,由一位女老师领着,拎着小竹篮,拾拣掉在麦田的麦穗,颗粒归仓。
当时,公社机关单位和其他公职人员,农忙时也被安排下来支农。一次有一女营业员戴着新草帽,身穿白底碎花衬衫,肩搭白毛巾,手拿崭新镰刀,像模像样来帮我们生产队抢收麦子。捏着一撮麦杆,如割稻草一样,割得麦茬高低不一,半天也割不了二分地。但人家响应政府号召,精神可嘉。中午吃派饭,到堰塘洗脸,把手腕上戴的上海牌手表忘在洗脸处。吃饭时想起着急时,有人捡到送地来,她感激得要掏几块酬谢人家,可捡表人死活不要。农民的纯朴,善良和诚实,由此可见一斑。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转眼四十年过去了。当年麦收时节,神州大地,男女老少齐上阵,一派热火朝天,繁忙紧张的“三抢”景象,渐渐淡出于人们的视野。农业机械化,已将中国农民们从延续了几千年的繁重的收割劳动中,解放出来。但大集体时“三抢”的情景,却如一幅黑白画卷,深藏于农耕文化的史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