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伊绯:傅增湘谈永乐大典
傅增湘谈《永乐大典》
肖伊绯
著名藏书家、版本学家傅增湘(1872—1949),曾亲睹清宫《永乐大典》的散佚,又曾于北平厂肆间倾力搜购《永乐大典》,还曾为张元济选购《永乐大典》,自己也曾仿真影印过《永乐大典》,实可谓百年来与《永乐大典》最有书缘者。
《藏园群书题记》中有三条与《永乐大典》相关,见证了傅增湘的曼妙书缘。其中,第二五四条“永乐大典跋”,是为其生前所收藏并一直留在身边的一册《永乐大典·诗话》所作的题跋,文中概述了傅增湘一生的《永乐大典》闻见录与藏书心得。此跋开篇即语:
《永乐大典》旧藏于翰林院敬一亭中。至辛丑以后,翰林院裁撤,其残帙乃时时流入厂市,余所见者不下数十册,往往为介于南北友好及图书馆中,所自藏者只《水经注》四册、《南台备要》一册而已。未几,是五册者亦举以让人,而箧中俄空矣。前岁过史吉甫太史家,出所藏两册相示,一为《堪舆图说》,一为《诗话》,心窃羡之。已而吉甫卧病,医药无资,乃言愿得五百五十金以《诗话》一册归余,急诺其请,然眎昔年之值已一倍有半矣。“厚价收书不似贪”,其殆为我咏乎!
据此可知,自1901年清宫翰林院裁撤以来,《永乐大典》就开始开量散佚出宫,并开始于民间售卖。傅增湘曾过眼百余册,但往往皆是介绍给友人购得,自己只购藏《水经注》四册、《南台备要》一册而已。没过多久,傅手头的这五册也出让了,手头空无一册。后来,他又在藏书家徐坊(1864—1916)的长婿史吉甫那里,发现了两册《永乐大典》。再后来史氏卧病,又无医药资费,表示愿意出售其中的一册,价格是550银圆。出于对这一册《永乐大典》内容的喜爱,也出于救友人之急,傅这一次慷慨解囊,购下了他毕生藏书中至死仅存的这一册《永乐大典·诗话》。
傅增湘为《永乐大典·诗话》题记的时间是辛巳四月初四日,即1941年5月左右,此时离其亲睹清宫的《永乐大典》散佚之初已整整30年过去。接下来,他就其亲身经历及所见所闻,又将《永乐大典》的散佚情况做了一番梳理与忆述,在三天后(四月初七日)补记了相当多的内容。他在补记中特别提到:
庚子之役,翰林院以地邻英馆,遂为英兵所据,文卷图籍悉被摧夷,或投入井中,或取填战垒。有人曾见东直门外油坊制篓者皆用《大典》残叶,取其大幅坚厚,外注以油,经久渗。蹂践摧残,可以想见。然辛丑和议告成,由英使备文交还吾国者尚有三百余册。余闻李木斋师言,当日移交外交部时,师实身与其役,黄绸巨袠,罗列几案,高叠如山。英使朱迩典语师曰:“吾二人缘是往还奔走,粗效功勤,宜有薄酬。用志兹役。”迳就案上各检一册携归。其书既还,仍归翰院。时国论方新,古学旧书多不措意,寺胥厂估潜移密取,流入坊肆者一册可售十金,筦钥益以疏弛。辛亥革命,官寺一空,微闻清秘堂诸君职司典守者协议朋分,人得十许册以去。残余之物点付教育部者,只六十有四册。
在这段补记中可以看到,《永乐大典》不但有前述内部散佚的“内忧”,还有列强抢掠的“外患”;内忧外患齐至的晚清中国,让《永乐大典》最终百不存一。因为翰林院接近英国使馆,在“庚子事变”中,英军占领后,竟然将馆中所藏《永乐大典》等图书投水井、填战垒,破坏严重。傅增湘听李盛铎(1859—1934,号木斋,著名藏书家)讲,战争结束后,英军虽然归还了部分《永乐大典》,但即使是来送还此书的英国使节,也还是随意拿走了两册,自称算是车马费!
更有甚者,《永乐大典》战后四处可寻的残叶,因为用纸坚厚,竟被油坊直接拿来做滤油的漏斗!后来书商们蜂拥收购,一册可以卖到十块银圆。剩余的《永乐大典》也逐渐被盗出变卖,到辛亥革命时,原监守人员更私分了本就极少的余书(每人分得十余册),上交政府教育部备存时只有64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