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town Sheqi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作者 | 杜启藏
原创 | 乡土赊旗(ID:gh_06d145e3125e)
气温陡降,天气极冷,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雪了。还刮起了风,呼呼的,树上的枯叶打着旋,飘落一地,围着树根盘旋着,几多留恋,些许无奈......四奶把头上的帽子往下摁了摁,把围巾重新勒紧,朝着双手哈哈热气,搓了搓,扛起门口的镢头,朝村头的小菜园子走去。得刨点葱,明天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炕火烧,杆面叶儿,都得用点葱花儿。本来这是老头子的活,可是昨天他扛着芝麻,去给儿子准备挤点油,出了点汗,着凉了,让他去拿点药,他犟着说木事儿,出出汗就好了。熬了一碗葱核姜汤水,刚喝下去,这会儿躺在床上捂着被子睡觉呢。年关了,葱价疯涨,地里那一畦葱,前几天才去地里又封了封,用麦糠和塑料布盖了好几层,准备给儿子留着,让他带到城里去吃。可是,昨天打来电话,说疫情不稳,孙子的学校和他们单位,都号召就地过年,省得来回检测隔离,就不回了。出来门,格外冷,四奶下意识的搐搐脖,手往袖筒里怂了怂。风像刀子一样,刮到脸上生疼。村子的正中间,有棵光秃秃的老槐树,高高的凌乱在寒风中,发出阵阵咯咯吱吱的响声。老远看到树下,站着一个人影,拄着个拐杖,手搭在额头上,不时的踮着脚,打望着进村的路。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他赵二姆。赵二姆的儿子金鑫,前些年去海外打鱼,挣了不少钱,回来后,在村里第一家盖起了楼房,底上八间,外带厢房,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通上通下,瓷砖粘上,方方正正的院子,亮亮堂堂。不知道羡煞了四外庄上多少个妙龄姑娘。邻村的小花,温口善面,贤孝端庄,经媒人一撮和,很快婚成。孩子三岁那年,金鑫又去了煤矿,才干了不到一年,就天降无常。尽管国家补偿了不少钱,但赵二姆终因思儿过度,时疯似癫,嘴念八卦,精神失常,本分善良的小花忙里忙外,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依旧是汲汲皇皇。打这以后啊,这赵二姆不论是刮风下雨,乌冬立夏,天天站在老槐树下,守望着,儿子永远也回不来的远方......心底柔软的四奶,每每看见赵二姆,心中都会泛起无尽的哀伤。走过大槐树再拐个弯,是张老师家,张老师七十多岁了,两口子都是退休教师,村里人不论辈分,都习惯性的称呼他张老师。张老师唯一的儿子学习非常优秀,大学毕业后又去国外留学,有两年没回来了,听说还拿了绿卡,可能要定居美国。去菜园子要路过他家门口,天变了,老远就听到两口子比着在咳嗽,估计也是感冒了。“张老师,你也不得劲了?”四奶朝着他屋里喊了一嗓子。“天一冷,老毛病又犯了。咳、咳、咳......”张老师取下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本书,边咳边说“不要紧,天暖和点儿就好了。”“早两天我就催他去看医生,就是不听。你进来坐会儿吧?四奶。”张老师的爱人应声出了门,也咳个不停。“不坐了,我去园子里刨点葱,一会儿给你送来点,快进屋吧,你那身子也不中.......”这是一个曾经令全村人羡慕的书香家庭,如今就剩俩老硌蹦,相顾无言,孤苦清冷,见个来人,稀罕得不行。四奶和他家走得近,张老师私底下跟四奶说,儿子出息了,光落个名声,在外人看来,他很成功。可是,他最眼气的,却是人家拴柱母子。四奶叹了口气,内心五味杂陈。呼呼的风灌进围巾缝,四奶身子打了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这是拴柱的声音,拴柱家紧挨着四奶的菜园子,就住在村头,这孩子命苦,打小没了父亲,文化不高,敦厚实诚,三十好几了,还没成下亲。前两年也出去打过工,可终究放心不下家中的母亲独自一人,三天两头往家跑,也没攒到啥钱,索性不出去了。不出去也闲不住,整天在附近打零工,反倒钱也没少挣,听说最近也准备在县城买房了。此时,拴柱正在往屋里携柴禾,他妈想搭把手,被拴柱阻止了,明摆着是怕他妈累着。最让张老师羡慕的,就是拴柱这孩子啊,特孝顺!张口闭口一句一个妈,从来没高音。整天都守在他妈身边,日日形影不离。老太太有个头疼脑热的,他开着三轮拉上就往医院跑,床前床尾端吃端喝,从来就没有嫌弃过。张老师看看人家,再思量思量自己,儿子学业有成,但却重洋万里,几年难得团聚。一旦有个头疼脑热,跟前却没个端茶送水的人。老了老了,自己过成了个孤家寡人。想到这儿,张老师这心里头,还真不是个滋味,他说不清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还是对他的眷顾,更说不清自己是错还是对......“心里不是滋味的又岂止是你张老师。”四奶不屑地在心里说。是啊,四奶的儿子高考落榜后,外出打工,现在也混得风生水起。先是跟着老板干,聪明务实不惜力,深得客户信任,给企业带来不菲的收益。几年后自己另起炉灶,当上了小老板,一步一个脚印。去年在省城里买了房,孙子也接了去,本来让她老两口也一同进城,可是,自己在这乡下,忙活了大半辈子,过不惯城里人的日子,非吵着要回去。用四奶的话说啊,“生就的扒叉命,挠粪堆鸡子,上不了客房台!”可是,这回来不几天啊,又要想孙子。隔着篱笆墙,四奶眼巴巴的朝里张望着拴柱母子......村外菜园子里,风,格外的紧,像是有零星的雪子籽,开始往下滴。她不敢再耽搁,往手上吐点口水,再搓搓,攥攥劲,一镢头刨了下去......拴柱听见墙外有动静,看见四奶在吃力的刨着葱,赶紧跑过去搭把手。“四奶,有活你言一声,别的干不了,粗活咱不外行......”这小伙子就是有力气,三下五去二,刨了一大堆。绳子一捆,甩到肩上,抗起就走,帮四奶送到家里去,四奶跟在后面,小颠脚子跑也撵不上。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儿子的身影......向晚时分,雪籽变成雪糁子,下得正紧,落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沙沙的,凄美而又空灵。很快,地上便白了一层,滑滑的,四奶小心翼翼的走出去,轻轻地闫上院子的大门,岔开脚,缓缓地回到屋子里,关上门,习惯性的来到儿子房间,拉开灯,寂寥的屋子里,了无生气,分外冷清。梳妆台上,摆放着儿子媳妇孙子孙女的合影,个个笑意盈盈。四奶抿着嘴儿,仔细端详着,顿觉暖意融融。她走过去,手往袖筒里缩了缩,拉拉袖子,擦拭着被她抹了无数遍,本来就已经一尘不染的的照片。仿佛,每天晚上不来看一眼,四奶就无法入睡。人上岁数了,晚上总是吃不下东西,天一冷,又懒得动,老头子还在蒙着头睡,也不吃,索性不烧汤了。四奶关上儿子房间的灯,失落地走回自己屋里,摸索着上了床,缓缓地躺在老伴的脚头起......外面,风停了,雪糁子变成了雪蕠子,静静地,飘得很稳。暮色中,俯瞰大地,苍穹之下,银装素裹,茫茫一片。积雪覆盖下的村庄,冰雕玉砌般,孤独地洁白在苍寂的陌上。一如思念,无声无息,不惊不扰,唯美静谧......那,是谁家的灯未关,光线透过窗棂,在无声的落雪里,摇曳成一帘盼归的幽梦,固执地照亮着,那个不知到何时才能回来的,亲人的路......
后记:此文完稿的当晚,突然接到小花的电话,她嗫嚅着告诉我,要“招夫养子”,组建新的家庭。
“新郎是谁?”我一惊,随口问道。
“你觉得咱村的拴柱人咋样?”她顿了一下,腼腆的反问我。
“那算好的木说哩!”我又一惊,脱口而出。
“好,我听你的,叫拴柱带着他妈都过来,合户!到时候你回来,给我当个证婚人,中不中?”
“必须中!”(全文完)
杜启藏,中共党员,社旗县下洼镇杜庄村人。酷爱阅读与写作,文字散见于报刊与网络平台,现工作、定居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