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李娟的散文《父亲的匣子》

父亲的匣子

——一个关于我父亲的真实故事

父亲生病住院期间,我回去帮父亲整理日常衣物,顺便把父亲交代的小匣子带过去,父亲说要亲自把刚领到的入党50周年纪念章放到里面。说到父亲的这个小匣子,我们全家人都太熟悉了,那可是父亲的宝贝,父亲说那里装着他的热血和军魂。
这是当年用来装过糖果的铁皮匣子,五十年的岁月早已坍圮了它的容颜。匣子里存放了一本退伍军人证,一个中士班长的军衔勋章和几枚军功章,还有一些父亲年轻时当兵扛枪的黑白照片。照片由于年代久远,有些地方已经走像了,好几张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后来父亲又找照相馆的师傅几次修复,却始终不能恢复以前的样子,这在父亲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隐痛,不过也总算能大致看清模样了,这后来多少慰藉了父亲。修好后的照片,父亲将它们过塑,照旧庄重而又谨慎地放回匣子里,工工整整摆好,收藏。这个小匣子跟随父亲五十多年了,期间家里经历了8次搬家,3次被盗,很多东西都遗失了,独独这个匣子一直还在。
照片中的父亲很年轻,英姿飒爽的扛着枪,一脸青涩,眼角上扬,目光热切而坚定,这年父亲不到20岁。我父亲是1968年3月响应党的号召应征入伍的,被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五七五二部队,正式成为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随后奔赴越南,参加抗美援越战争。入伍后的父亲表现英勇,期间多次受奖,累计获得营奖2次,连奖13次。父亲也从一名年轻的小战士很快成长为副班长,再到班长。1973年抗美援越战争结束,同年2月父亲脱下军装退伍。
那段军旅生涯,是父亲一辈子的怀念。父亲退伍已经48年了,可是一提到那段参战往事,73岁的父亲就会变得无比兴奋,绘声绘色的和你说起来,父亲每次说起的时候就像一个孩子,手舞足蹈,有时还会拿出笔纸画上地图做上标记,唯恐说漏了一两点。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常常会在吃过晚饭的时候,在屋前的空场地上放一张竹床,全家人躺在竹床上纳凉,这个时候是最欢快的时候,我们会一边数着星星,一边听父亲讲他的故事,父亲的故事真多,就像装天的袋子一样,取之不尽。我歪着脑袋问父亲:“那条参军的路线,如果隔了很久还会记得吗?”父亲指了指他的头说:“亲身经历的事已经刻在了这里!”“那部队从我们这里出发吗?”哥哥问。
“部队是从荆州中学出发,在沙市码头乘坐东方红229号轮船,经过湖南岳阳,停驻一宿,第二天换乘火车经过湖南冷水滩冰站短暂休息后,继续乘车约莫天黑到达桂林,下车后全军战士又步行了两个多小时,到达奇峰镇,所有新兵在奇峰镇秘密训练了三个月,然后从奇峰镇出发到桂林坐火车,一路经过平祥,到达友谊关,在友谊关坐汽车过关,经过越南边防检站,先后在越南柯福驻军,后又转到越南北泰驻军。”父亲一口气说出了好多我们听都没听过的地名。那时候对地名没有概念,只是感觉那是一个好遥远的地方,父亲出过国,去那么远的地方打仗,保家卫国,真是个英雄!
父亲是铁道兵,他和战友们负责抢修被美军炸坏的铁路,同时清理铁轨上由于爆炸遗留下来的残赅。抢修铁路的工作是很危险的,美军常常会不定时的轰炸铁路、车站、桥梁。美军飞机投掷的炸弹分为两种,一种是钢珠弹,一种是定时炸弹,钢珠弹落地就炸,而定时弹却不知何时爆炸。战士们既要抢修被美军炸坏的铁路,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排弹,有时会遭遇定时弹突然爆炸,排弹战士稍有不慎就会被炸得血肉横飞。
父亲有一个的老战友叫皮开元,退伍时瘸了一条腿,后来他开起了小三轮,小时候我常见他一条腿来回的踩踏小三轮,上车启动发动车子,摇摇晃晃滑稽的像个蹩脚的鸭子,我就忍不住大笑,父亲一脸严肃地正告我说:“你知道皮叔叔的腿是怎么没的吗?那是我们在执行排弹任务时被炸弹炸断的,当时我就在他旁边。”父亲一脸凝重,“当时只是炸掉了脚,但是由于医疗条件有限,伤口恶化化脓,只能截掉小腿,谁料到伤口还是持续恶化,最后医生商量决定截掉整条腿直到大腿根部,否则性命不保……”父亲的话还未说完我就笑不出来了,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无比羞愧。长大后我才知道有个兵种叫铁道工兵,他们往往与时间晒跑,与生命晒跑。最近热播的一部电影《金刚川》,有一段战士抢修桥梁的片段,和父亲当年抢修铁的场景路何其相似。
父亲常以当过兵为荣,他在讲述的时候很喜欢你随时打断向他提问,你提的问题越多父亲就会越兴奋,为了让你彻底弄清楚,他会像一个极其负责的班主任,一条一条的帮你重新梳理,这一梳理就得好几个小时,你得像一个乖乖的小学生一样仔细聆听,要是不表现出认真聆听的样子,父亲就会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们兄妹从小就是聆听父亲的教诲长大的,再大的时候就有了叛逆感,这样的故事,纵使如何荡气回肠,被咀嚼了多遍之后,在我们那里则味同嚼蜡,之后只要父亲一开口,我们就马上喊:“又来了,我们都知道了!”有时候,就连母亲也来戏谑一句:“你们看你爸又来说他当兵的事了!”父亲则会讪讪地不好意思再开口,这场景就好像你精心准备了一场演讲,却发现根本没有观众一样,久而久之,父亲在家就很少开口说了。
我拿着铁皮匣子走进了父亲的病房,父亲看见我像个孩子样高兴的向我招手,他就坐在床上打开了匣子,一张一张的翻阅,没有说话。我也坐在床边,近距离的看着,父亲的头发差不多都白了,此时的他瘦削单薄,如今的父亲已经73岁了,那个我印象中永远坚韧刚强的父亲在我猝不及防中迅速衰老了,我看着父亲,眼前却浮现了我们小时候缠着父亲讲故事的场景,那个时候我们是快乐的,父亲也是快乐的,不知从何时起我们不再需要父亲的故事,甚至觉得厌烦,我们变得不再单纯快乐,连带剥夺走了父亲的快乐,想着想着鼻子开始酸痛起来……
我说:“爸,您再给我讲讲当年在越南的事吧!”父亲抬头饶有深意地看了看我说:“怎么现在想听了吗?”我忙点头说:“怎么也听不厌呢!”父亲笑着说:“好吧,这次讲个之前你们没听过的哦!我当年在越南修完铁路,还被越南大使馆负责人王佑平接见过呢。”父亲说的时候脸上顿时现出了光芒。“啧啧,还有这事呢,太厉害了!”我一脸羡慕惊叹。“哎,只是可惜那片香蕉林,只一年就挂果了,部队走的时候,香蕉树就交给越南老乡了……”那片香蕉林是父亲和战士们在部队亲手种植的,父亲忘了,这一段他也和我说过,然而这一次我并没有打断父亲,静静坐着认真听着,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认真,父亲像一个英雄一样做着报告。
就这样岁月静好地听着父亲讲故事,真好!父亲一辈子以作为一名军人自豪,“岂不为艰险,所凭在忠诚”,父亲做事不惧艰险,所凭借的是一腔对共产主义事业的忠诚。虽已脱下军装,却始终以一个军人的党性要求自己。作为儿女我一直在内心默默祈祷:惟愿流年不语,时光不老,流过父亲生命的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拂过他面前的风柔一点,再柔一点,好让我可以听父亲讲更多故事,陪父亲看更多的风景!

李娟,黄石市第一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省优质课一等奖,承担过省高中新课程教师网上研训专题讲座,征文国家级指导一等奖,有多篇教学论文在国家级省级市级刊物发表。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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