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味，年味。
一年即将走到末尾，周末去朋友那儿喝茶聊天，朋友照旧煮了一壶老六堡。
茶入喉，等待，而后回甘，入口的微苦渐次变为丝丝的甘甜。
不同的茶，余味除甘甜之外，又各有各不同的气韵、滋味。比方那日的六堡茶，重叠着酸枣仁与“老烟枪”的余味，悠⻓、有趣且过瘾。
几个人就这样边喝着茶，边说着各自这一年的来来往往、起起落落。差不多的近况之外， 各人又各有不同的难处与收获。
那时那刻，似乎茶之余味、年之余味，就在那样静谧、私密、却又流动的时光中交融在了一起。
人到年末，难免会有一种如茶之余味般的体会，从心底酝酿而出：苦与甘、收获与失去、相聚与离别、欢喜与忧愁......一年之中的经历，此刻在心中或回味出思念，或咂摸出甘甜，更或是于长久的伏笔中，埋下新的方向与希望。
而这一切揉捏到一块儿，或也是一种年末的仪式。只不过，它不是热闹的，没有红红火火、吵吵嚷嚷的气氛，更多时候是平静的、复杂的、内心的。
中国人擅⻓以味觉比拟人生，甜蜜、辛酸、困苦，还有最为淳朴的“苦尽甘来”，都是古人从味觉上获得的通感。
家里一到过年，总有个亲近、温馨的场面，是全家人围坐在一起聊着天，奶奶自自然然地跟小辈们说着过去的事。
这时候，爸爸会在边上扮鬼脸、小声嘀咕，“看你奶奶，又要开始‘忆苦思甜大会’了。”年复一年，这已然成了家里过年时的保留节目。
余味之“余”，必有几分来自过去，来自记忆中曾经品尝过的某种味道，带着点怀旧的气息。
曾经在一本讲饮食的书中，读到“一道菜有六种味道才算完整”的说法。
作者认为，除了酸苦甘辛咸这五味之外，剩下还有第六味，可称之为“余味”。
在他看来，余味实际上是一种心理味道，是吃完还想吃的感觉。而往往，这种感觉的来由，就是埋在我们每个人记忆深处，某种过往的食物。
比方，有时我们在外面下馆子，吃到好吃的东西，忍不住形容是“妈妈的味道”；或者，吃到复古的小零食，忽然会闪过“那好像是我小时候贪嘴吃过的东西”，这样那样的念头。
而所谓“妈妈的味道”、“小时候的味道”，或都是一种余味。
日子的余味，则是留在我们脑海中，那些关于过去的回忆。
想起听奶奶同我们讲她的过去，那些艰难却又满怀希望和期盼的日子，如今，就成了她每每回望时，人生的余味。
印象中，小时候家里并没有什么特别讲究的泡茶用具，然而喝茶的心情却是纯粹的。
父亲喝茶就用一个带盖的大茶杯，撒一点绿茶，冲上开水，盖上盖子。然后看看电视、看看报，或者干脆去干点别的事。
等着茶凉一点，事儿也干得差不多了，再静下心来慢慢地喝上几口，既为解渴，也是“停下来”的信号。
人在着急、焦虑之下是很难体会所谓茶的“余味”的，那或是带着缓慢的、细腻的、思索的心思，方能感受到的一种“似味非味”的妙意。
好像没有哪一年，比今年的年末，更能给我这种如坐下品茶般的心境。
这种心境，少了一点以往临近新年的兴奋、狂喜（或许是因为疫情还不明朗），反而有一种向往平静、安宁，如同每周末深深睡足一觉醒来，打扫房间时的感受。
“停下来”回味这一年，从年初到年尾，我们一直都在不停地收到并不太好的消息。
疫情的事、⻓租公寓的事、打工人的事......过去好像离我们还比较遥远、与己并无太大关系的社会新闻，一下子好像都切切实实地发生在身边近处。
没有谁，不在这漩涡之中。
我们，正是从那样的 2020里迈了过来，或许迈得迷茫、迈得不知所措，但终究还是走到了这里。
想到这些，心里就不禁泛起许多许多的余味，其中有感激的、有珍惜的、也有期待的。
而这每一分感受，都让我尤其迫切地想要珍惜当下的每个瞬间：给远方的家人多打几通电话，说点亲昵的话，给在乎的朋友买礼物或者做顿饭，以及对自己说一句“这一年的你，真的辛苦了”。
“事从容则有余味，人从容则有余年。”
感叹古人的智慧，将时间区隔，划出一个个 “年”来，让人从日复一日的忙忙碌碌中停下，休养、团圆、庆祝、计划来年。以此，从从容容，开启一个全新的时间轮回。
年，是时间的余味，也是带着期盼的余味。
旧时过年，大年初一睁眼第一个瞬间，小朋友就要被大人喂进一口冰冷的桔子和干荔枝，取谐音“吉利”，代表新一年顺顺利利。
但小孩子或许并不知道、也不很在乎这小小仪式中的期盼，大多只因为过年能穿新的衣服，能吃到好吃的，能拿到压岁钱，所以总是开开心心等着过年。
然而，如果说以往过年，仍然抱着如小时候般玩儿好、吃好的心态，那么今年，或许每个人的想法都多了一层——总感觉需要为来年做更多的准备工作。尤其要养好身体，为自己、为家人的健康做更多的计划。
就像那天和朋友们相聚，聊着这一年的事：有人经历了公司倒闭、失业，有人遭遇亲人忽然重病，有人因为疫情，正经历着异国的分隔……然而所有人又都在努力地做着新的规划，只是希望当困难再次降临，自己能应对得稍稍从容一点。
茶还在小炉子上煮着，咕噜咕噜。
时间又走过一年。这一年，似乎没有容易的事。而当我们慢慢停下来回望，却好像又能体味到不一样的时间的余味。一如手中的茶，回味悠长。
那余味，或许是曲曲折折中难忘的经历；或许是在日渐习惯的平淡生活中琢磨出的小确幸；又或许，是经历过后对未来作出的更多的准备与期待。
然而，回家团圆也好，异乡过年也好，年，正在一天一天靠近。
唯希望，“一同走下去，相信美好即将发生。”
-特别鸣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