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黎晓 | 妈妈走了

妈 妈 走 了

文|左黎晓

妈妈走了，这对于王小田来说真是天大的灾难。

帆姨一身碎花长裙，站在育红班（幼儿园）的大门口，向王小田报告了这一坏消息。王小田说不出的难受，帆姨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怕这年幼的外甥嚎啕大哭，也怕自己抹眼泪。

王小田就这样站在幼儿园内用石棉瓦搭成的凉棚下，后半晌儿刚下过雨，可是那初露头脸的太阳好像又要被乌云遮盖，夏日凉风顺着围墙沿上的仙人掌爬向校园，在王小田穿短裤的大腿边徘徊，王小田瑟缩了一下，这风又顺着光滑的地面爬向一侧的柿子树，“吧嗒吧嗒”，一阵雨水从柿子树上洒落，王小田觉得那就是他的眼泪。

两岁的时候，王小田的爸妈离了婚，王小田爸爸是个酒鬼，喝醉了酒就打老婆，那种把老婆赶上大街，扯着头发从大街东头打到大街西头的打法。

王小田妈妈鼻青脸肿地不敢吭声，眼泪在眼眶打转也不愿意掉下来。她太要强，娘家就在一条街的那一头，他不愿让娘家人看到自己的凄苦状，更不愿意向酒鬼丈夫王老三屈服。

王老三的老娘追着赶着拉架，斥责这不肖子，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亲儿子却一把把她推开，她一个趔趄，蹲坐在大街上。王老三越打越来劲，老婆的哭嚎声像是给他注入兴奋剂，街坊邻居惊奇恐惧的眼神在他看来就是敲锣打鼓，给他这场绝对胜利的打人擂台赛加油鼓劲儿。

这打人擂台赛持续了两年八个月，王小田妈妈实在支撑不下去，去县城起诉离婚。

那时王小田也才两岁多，他只记得法院宣布爸妈离婚之后，法官来到了他身边。那不大的法庭有着一排排鲜红的长椅，散发着油漆的浓烈味道。王小田被奶奶抱在怀中，前面的长椅上，妈妈转过头满脸泪痕地看着他。

娃儿，你想跟谁？你奶还是你妈？

法官询问起王小田的意思。可他才两岁多，哪知道在成人的世界里还有分孩子这一说。法官的话在当时的王小田看来，就是在问晚上是和奶奶睡还是和妈妈睡一样。奶奶表情严肃，用双手狠狠地握了一下王小田的双腿，王小田回过头看奶奶的脸，那是被生活蹂躏得皱纹遍布的脸，头发也是黑白夹杂。王小田不知是可怜奶奶，还是看到法官一身正装不知所措。一声“奶”，拱到了老人怀里。

孩子算是判给了男方，不管是孩子的真实意愿还是法官臆测，这桩凄凉婚姻算是做了了结。可是王小田又如何了结呢？

那天镇子上正值丰集（丰集，和背集相对，这天集市满街，四里八乡的都来赶集），中午放学后，王小田和往常一样出门右走回家吃饭，爸妈离婚后两家人彻底撕破脸，他很少再往左边外婆家去看。

可今天王小田却意外地朝左边看了一下，因为一个老人正扛着插满糖葫芦的木棒叫卖，那糖葫芦鲜艳剔透，吸引了一群小伙伴围上去。

就在此时，王小田呆住了，那阳光下闪亮的糖葫芦边上，立着一个满脸微笑的女人。

妈！

王小田乐坏了，往日低沉的双腿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妈妈面前。王小田抿起嘴，鼻子酸酸的，眼里噙着泪看着妈妈。妈妈双手捧着小田的脸，眼里似乎也有泪要流下来。当年两岁的小田今日已上了幼儿园，分别几年，但还是一眼认出了自己，妈妈欣喜。

中午吃饭，妈妈一直把王小田抱在怀里。王小田不知道妈妈去了哪里，但他也不问，他知道妈妈很苦。若是见了妈妈，一定要乖一点，这是他奶奶嘱咐他的。

他的妈妈哪里不苦？离婚后娘家嫌弃邻人冷眼，北上省城首都，南下江苏申城，四处打工谋生。在北京饭馆老板娘的监视下擦桌洗碗，昏睡在去上海的绿皮火车坚硬的座椅上，被人偷了用布手帕紧裹的打工钱躲在火车厕所里咬牙流泪……大字不识的妈妈是怎么熬过来的？

妈妈怎么不再找个人嫁了？妈妈是舍不得王小田，她还想着自己混出个模样，来接走儿子，好不让他往后受后妈的气。

可后来她还是结婚了，年龄越来越大，再不找人嫁了，怕是再难翻身。在当时的人看来，单身女人不结婚，就是准备祸害别人家庭，是天理不容。

从此见妈妈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不过后妈却一个接一个。

第一个后妈是个大眼睛，操着南方口音，是王小田爸爸从外面领回来的。后妈总是留着长长的指甲，在夏日的院子里给王小田洗头。王小田最害怕后妈给自己洗头，后妈那长长的指甲总让他想起电视剧中的“九阴白骨爪”，他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被后妈撕裂了。他满眼是泪，哭着喊着叫疼，可是后妈就是不依不饶，非要给王小田洗头。爸爸坐在堂屋里喝着小酒抽着烟，扭过头来眯起眼看王小田。

给你脸了还，洗头还不愿意了？

说着，王小田的爸爸继续喝酒吃小菜。

王小田怕极了后妈，心里想着她最好走路摔一大跟头。可是这个后妈也不好过，王老三把打人本事再一次用在了第二个老婆身上，甚至变本加厉。他把这个老婆关在屋子里吊起来打，用烧红的火钳烙她的大腿。王老三的妈和他的兄弟姐妹，还有满院子的街坊邻居抬来又粗又圆的木头撞门，企图阻止王老三。一旁的王小田吓坏了，他既恐惧又纠结，昔日欺负自己的后妈现在被这般蹂躏，他是该喜还是悲？

此时，王小田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妈妈的手上脸上总会擦上些雪花膏，在冬日的冰冷空气中散发着馥郁的香气。王小田最喜欢妈妈用手捧起自己的脸，妈妈的手是一双可以驱走寒冷的手。

打走第二任老婆后，王老三迎来了自己的第三任老婆，一个同样有着大眼睛的女人。

不过此时，王小田已经做好迎接第二位继母的准备，满脸堆笑，积极叫“妈”,“识人劝吃饱饭，识人调抱个瓢”，奶奶常这样劝王小田，王小田也深谙奶奶话中的道理，识时务者为俊杰，先吃饱饭再说。

再次相见，妈妈在翻看王小田右手手背时眼睛变得黯淡了，因为随着年龄增长，小田右手手背上的胎记越来越淡，甚至都找不到了。

此时王小田已经十几岁，正读初中，妈妈抱着一个小男孩来学校看王小田，妈妈说小男孩也是王小田的弟弟，于是王小田便不停地逗弟弟开心。

妈，你走吧，别担心我，我没事。

小弟弟开始哭闹，指着车站的方向要回家，于是王小田催妈妈快回去。

娃儿，你想要啥东西了，给妈打电话。

妈妈无奈地朝王小田微笑着，转身走了。

妈妈走了，在王小田看来不再是灾难。

风又起了，呼啦啦地吹动教室里的谁的书本，同学们还趴在课桌上午睡，王小田蹑手蹑脚地走进教室。刚坐下，同桌便醒了，朝他递来一个无邪的笑脸，王小田拿起妈妈给他买的水果零食，分给了同桌一些。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左黎晓 ，1993年生于河南唐河，河南大学毕业，有文学、美术专业背景。好文史，喜音律绘画，有乡土情怀，亦追赶时代潮流。愿以笔为伴，书情怀，感人生，传美好，走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