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君梁 | 岁月往事
岁月往事
文|孙君梁
看古装电视剧,里面的人物都是长长的头发。读金庸的武侠小说,除了爱恨情仇,最让人无法忘记的是那缕缕长发与白白的胡须在风里的飘逸。近代的男人们都会是长长的辫子。过去的人似乎都是不用理发的。
可是,现在满大街你是找不到半个留着长辫子的男人。
小时候的农村老家,理发是一件很纠结的事情,尤其是男人,最低一年也需理上十次八次的。那时的集镇上是没有个体的发廊,只有一家国营理发店,一个成年男子理发一次需要两角五分钱,小孩是一角五分。那个靠劳动工分吃饭的年代,一个劳动日也不过折抵几分钱,理发成了一个家庭不小的开支和负担。真正能够很气派地走进国营理发店去享受高档的服务的人也无几人,一般都是一些拿工资的职工或干部,或采购员之类。也别小看店里的理发员,这些可都是供销合作社的正式职工,旱涝保收的主儿,所以,对待顾客的态度也不是那么的热情,定时上班,定时下班,轮不到你,那就明天再来吧,没有人会加班给你理发的。
那时对应现在乡镇政府是人民公社,村一级的农村基层组织叫大队,下面是生产队,生产队的成员叫社员。老家村子里为解决社员理发问题,请了一个游乡的理发匠,每个月一个一个生产队的轮流,一年一个生产队里给他二三十斤粮食,算是待遇了,社员理发是不用自己掏钱的,尽管这匠人的手艺实在太差,社员也没得选择,本来饥饿造就皮包骨头的头颅,再加上三长两短参差不齐的发型,美观是谈不上的,人们总相互的打趣说“你看你那头发像狗啃似的”。不过,有时在想,即便狗啃也许比他理的强。
记得理发匠姓吕,是随他母亲从外地带过来的。这人口齿不清,再加上又是外地口音,他经常含糊的话语没有几个人听得懂的,大家都叫他老吕,真实姓名都不甚清楚。当到理发的日子,老吕就会叫喊人们,依旧用含糊不清的语言,扯起嗓子拖长了声音,好像是说:“走——啰,走——啰”,就这样一遍一遍的叫着,人们会赶紧吃过饭,争着去排队理发。理发的场地一般都会选择在大坑塘或寨河边上,这样取水洗头方便些。那里面的水是那种黄黄的很混浊的水,上面还零星的飘浮着一些绿色的浮萍,老吕就用这水给人们洗了头,冬天也是用他的柴炉子随便加一下热。由于卫生问题,人们的头上大部分都长满了皮癣,满头到处是翘起的白白的肤皮,看起来真让人恶心。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头上的虱子是不用说的,人人都养了许多。
不过,为避开这样的传染,家里大人是允许我每月去国营理发店理发的,在那里理发员会用白碱或肥皂给洗头的,水也是从供销社的水塔接过来的湛清的自来水,老吕那的条件自然没法比的。由于国营理发店去的一般都是大人们,几乎看不到小孩,当我的小手攥着一张一毛的纸币和五分的硬币,手心总是湿漉漉的,关键是害怕那个硬币,如果硬币丢了,这像鸡窝似的头发是要等到下一个月才能理了,那个硬币对我真的很重要,我要把它攥紧啰。
大人与小孩是有很大区别的,大人们是理完发之后再付钱,可小孩不行,必须是先交钱再理发,这样免得理了发,你没钱给,让理发员找谁去,现在想想也有道理。记得那个理发员大约有五十左右吧,大家都叫他秦师傅,家是哪里也不得知。这人烟瘾特大。村子里的人们大都用烟袋抽的是自己揉碎的旱烟末,这位师傅抽的可是在当时最好的香烟——白河桥牌香烟,两毛一盒,还需计划供应,供销社职工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那时流行烟嘴,他把香烟插进烟嘴里抽,这不但时尚,就连香烟屁股都不会留下,节约也是大事。还有秦师傅理发台案上放着香烟外面套着白色的塑料盒子格外显眼,那对香烟自然起的是保护作用,装在口袋里香烟也不会揉碎和褶皱,关键它可也是尊贵和地位的象征。
父亲也有一只这样的香烟盒子。
问题是,我并不排斥香烟的味道,只是师傅总喜欢在理发时嘴里含着烟嘴,边吸边理,那长长的快要掉下的烟灰让我非常担心,害怕烟灰掉进我的脖子。这又让我害怕理发,每次都这样,心惊胆战的,当那被人们的脖子浸染的油黑般的围布从我身上撤去,我才如释重负,悬在嗓门的心才落到原处。不过还好,这秦师傅技术应该是不错的,我说的是他吸烟的技术,他的烟灰还从来没有洒落过我的脖子,总是一场虚惊。
理发店里放着两条长长的木凳,是供顾客等候时坐用的,大家也都很自觉的排队。时间长了,我发现有的人是不用排队的。这些都是穿着四个吊兜的人,左上边的口袋上也都是别着一支或两只钢笔的,发型也大部分都是二八偏分式的,这也许是那个时代引导人们的潮流,那个时代的标志。后来听说这些都是人民公社的机关干部。这些不用排队的人,可以享用两个人理发的时间,理发员的仔细,态度的谦恭都让人不由自主地肃穆起来。这种微小的特权,对一个平常人来说也只有流口水的份。当这些人走出理发店,理发员脸上堆起的笑容突然一下子消失了,然后大声喊着“下一个”,那个等了半天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理发员就嚷开了“癔症啥哩”。对于理发师傅的呵斥,人们似乎已习以为常了,并不以为然,还要赔上笑脸不停地说“对不起,木听见!对不起,木听见”,身子还要探的低低的。
这种谦卑,现在想起来觉得也很搞笑。
后来父亲带着我去理过一次发,看来和店里都很熟悉,理发员还是很客气的,从此再去理发我也能壮起胆子,不再怯生生地先交钱后理发,回家的脚步也变得轻快多了,感觉天也是格外的蓝。
许多年了,再回到故乡,回到那个熟悉却陌生,而且早已无法辨认的集镇,再也看不到那国营理发店的牌子,再也看不到那叼着烟嘴的师傅。不过在原来的旧址上是门前挂着滚动彩条柱的发廊,理发的是位中年胖胖的妇女,我问起当年的秦师傅,她说那是她父亲,已经去世好多年了。在她父亲退休时让她接了班,也端起了铁饭碗,后来供销社不景气就下岗了,自己开了发廊。
在老家再问起那个理发的老吕,才知道他始终是单身一条,后来人们日子好过了,让他理发的人越来越少,再后来是没有一个人让他理发了,他也一直习惯理发这个活计,不会种地,也不会其它营生,流落他乡,最后不知所终。
小时候也会模仿其它孩子的顽皮,到理发的日子,总喜欢撵前撵后跟着这个老吕,学着他的腔调“走——啰,走——啰”,然后引起一群伙伴的阵阵哄笑,似乎觉得很开心。当现在再回老家,经过那个早已干涸了的大坑塘,每每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人们都早已遗忘了的人。
我们生活在这个熙熙攘攘的人群,用我们的平常和微小感知着另一个普通或卑微的人,无论他们是趋炎还是附势,是愚钝还是庸俗,是高傲还是谦卑,是小狡猾还是真可恶,是这个时代还是远古时代,无论他们人生的开头还是结尾是好是坏,是喜是忧,我们都无法改变,无法怨恨,无法指责。
因为那些零零碎碎拼凑的岁月都已经成为往事,每个看似不同和漫长的人生,在浩渺的宇宙,都不过是那天际划过的一束流星。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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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孙君梁,原籍河南邓州市,文学爱好者,现从事律师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