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生 | “支杆"
花洲文学
“支杆"
文|张家生
“支杆“在我们这个地方又有一重含义,就是男的长的不咋的,相亲的时候,怕迎不上卯,找一个相貌较好的顶替自己相亲,称这样的人为“支杆"。
我悄悄地给你说,我都当过一次“支杆”,是替我哥哥当的,不过当时我不知道
我们兄弟俩,哥哥叫鲁有成,我叫鲁有功。我俩挨肩,哥哥比我大三岁,哥哥长得黑矮,我长得粗大。不知道的人还认为我是哥哥,哥哥是弟弟呢。
当时还是大集体年代,奶奶年老,母亲有病,不能下地挣工分,全家的生活重担压在父亲一个人身上。正上四年级的哥哥与父亲商量,自己不上学了,回家帮父亲干点活。我没见过父亲发那么大的脾气,吼道:“老子没文化做活,也叫你跟老子一样没出息!” 哥哥是个拗性子的人,你千吼万吼,反正我不上学。最后父亲拗不过哥哥,妥协了。父亲哭了,哥哥在学校是个优等生,堂屋后墙上贴满了哥哥的奖状。
哥哥在生产队做活是个不惜力的人,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做大人的活,挣大人的工分。你说扬场,扛布袋,摇耧,撒种,使牲口,哪一样都能拿得下。家里添了哥哥挣工分,日子好过多了。父亲常在背地里嘱咐我,你可不能像你哥哥那样再叫我失望。我知道家庭生活的艰难,学习也上心,也像哥哥那样每期都会抱回来一张大奖状。这时我总会发现,父亲在为我高兴的同时,又看看墙上哥哥的奖状,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哥哥到了结婚的年龄了,来说媒的倒不少,往往吃吃喝喝,招待招待,最后都是老和尚般亲一一说说算了。哥哥也相过亲,人家没说家庭条件咋样,只说人太不“那个”了。
张罗了两年,哥哥的婚事没有任何进展。家里的粮食分得就不多,那敢折腾,全家人吃的喝的都是父亲借来的。唯一的经济来源,捉的猪娃,得病也死了,一家人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中。没钱没粮,父亲人缘好,能借能拐,可哥哥的婚事咋办?!父亲心里像压了个称铊子那样沉重。
这些情况哥哥看在眼里,他不想为自己的婚事再拖累家庭,他对父亲说:“我的事我自己会考虑,请您不要再张罗了。”“什么,我不张罗谁张罗?!”父亲又发脾气了。哥哥说服不了父亲,扛着铁锨到几十里外的水利工地上干活去了。“你,你这个不听话的小兔崽子,犟里跟驴一样!” 父亲气得跺着脚指着远去的哥哥骂个不停。
年迈的奶奶急得晚上睡不着觉,自言自语唠叨着:“该死的媒人,话没说到家。瞎眼的姑娘们,你没看看我孙子墙上贴多少奖状。队里老老少少咋说我孙子的。” 摸摸索索从箱底扒出了当年出嫁的金银首饰,交给父亲:“拿出去卖了,凑凑给我孙子接个人。”
这两年,母亲的头发白得快,满头已经找不出有几根黑头发了。谁也不相信她还是四十几岁的人。
父亲睡在楼门外羊屋里,一黑夜里,父亲烟袋不离嘴,嘴不离烟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奶奶就打发我去叫住在村西头的六爷来家一下。
六爷叫鲁喜德,本家,排行老六。六爷辈份大,岁数不大,父亲还比他大两岁。中等个子,白净,浑身有股子精灵劲。年轻时,家里穷,一个人出去闯荡,唱过戏,常演三花脸。后来戏班子散了,又带回来一个人,就是长得花容月貌的六奶奶。六爷为人热情,又知礼节,村东村西人家有事,都请六爷去照料,在人们的心目中,六爷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我刚出门,老远就看见六爷肩上搭着烟袋,向我这边走来。看见我,惊奇地问:“大学长,往哪去?” 我说:“奶奶叫你往我家去一下。” 六爷笑着说:“看,我不就来了嘛。” 接着又向我解释:“这几天,亲戚家有事,忙得我抽不开身。” 路上,夸我长得好,水灵灵的像个大姑娘。知道我是我们这个村唯一考上区上初中的学生,问我:“初中快毕业了吧?” 我说:“是。” “娃子,书中自有万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车马多如簇,五经勤向窗前读。 好好读书,将来接个人不成问题。看看你哥哥,婚事多麻烦。”
说话间,到了我家。奶奶还没起床,父亲在当间陪着六爷说话。楼门外父亲睡的羊屋的羊肥多天没打扫,我趁这个时间,一挑子一挑子向外边不远的粪坑里担。
早饭的时候,六爷执意要走,父亲送六爷出来,六爷看见我,似乎又有什么话没说完,跟父亲耳语了一阵,临走时给父亲撂了一句:“你放心,这事准成。” 啥事准成?小孩子家没有向大人们打听的必要。
大概星期四,早操上罢,父亲冷呵呵大老远从家里来到学校,头发,胡子,眉毛都白了,挂满了霜,嘴里冒着热气,说要我赶紧回家。啥事恁急,再过一天,我不就回去了。父亲说,等不及。一路上,父亲一直吞吞吐吐地没给我说清楚,只说,你回去就知道了。
到家,母亲早饭没吃还站在村口张望我们爷俩。我匆匆吃了饭,母亲要我脸再洗洗,头发梳梳,接着抱来了上衣裤子要我穿。我知道这些衣裳都是母亲借来的。还没拾掇完,听见六爷在门外问:“打扮完了没有?” 我和母亲迎出来,见六爷推把自行车在等着我。六爷拉我过去,左看看,右看看,问母亲:“钢笔哩?” 母亲才忽然想起来,刚才给我穿衣裳的时候,钢笔放在一边,六爷一喊,一失急,忘了给我挂了。母亲小脚点着跑进屋拿来了钢笔,六爷从母亲手里接过钢笔,替我挂上,才说:“嗯,这才像个文化人。”
我正疑问间,六爷说:“娃子,走,今里跟我上你二姑奶奶家去。” 二姑奶奶是六爷的姐姐,嫁在离我们这二十几里外的桃花村。娘家她很少回来,我只见过她一面。
不由分说,六爷带上我就走。我心里像打鼓,问:“六爷,你叫我去干啥?”“爷们胆小,怕路上有狗,跟爷们做个伴。” “你是不是给我说亲呀?” “那能呢。你哥哥还没结婚,你就想花姑娘啦!门都没有。大麦没熟,小麦就想熟。”六爷说的“大麦、小麦”的话我不懂。
不长时间,桃花村就到了。这里村前村后都是桃树,正值冬季,树枝光禿秃的。六爷说,要是在开春,老远望去一抹的红,好看得很。夏季这里的大红桃,大车小车往外运。桃子那个鲜劲,那个甜劲呀…… 说着六爷口中的涎水似乎要流下来。六爷嘱咐我:“你二姑奶奶家就到了。到了你二姑奶奶家,我们说啥你都不要接嘴,一面笑。听见了没有。” “?”
话还没说完,六爷就在村前一所整洁的院落门前停下,隔着楼门院墙,喊:“姐姐在家吗?” “谁呀?” 里边有人应腔。不多时,楼门“吱扭”一声开了,从里边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看见我们故作惊讶地问:“你们从哪过来的?” 又指着我悄声问六爷:“这就是来福家老大有成?”六爷笑笑,点点头。我说:“二姑奶奶好!” 想解释我不是老大有成,是老二有功。二姑奶奶那顾得我这些,又热情地大声说:“到家门口啦,哪有不到屋里坐坐的理!” 六爷推着车子在前边往里走,我低头跟在后边。
堂屋里早已有人,一老一少,两个女的。岁数大的和二姑奶奶的年龄差不多。那个年轻的,二十来岁,中等个子,面色红润,弯弯的淡眉下两双明眸,像两泓秋水那样清澈鉴人;一头秀发,脑后甩了两根小短辫,辫梢还用红彩绦打了蝴蝶结。我是来走亲戚的,就那么随意扫了她一眼,我和六爷便在她们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我一直不敢抬眼看她。我是个极害羞的男孩,平时人们跟我说话,我就脸红,更不说与姑娘们搭腔说话了。
六爷看来早就认识她们,招呼道:“你娘儿们在这串门子?”那个年岁大的妇女礼貌地站起来应道:“六舅来了。”年轻的姑娘也站起来羞答答地没说话。二姑奶奶忙招呼大家:“都坐下,都是自己人。” 说着,瓜子糖果摆了一桌子。二姑奶奶指着我向母女俩介绍:“这是我娘家侄孙子有成。” 路上六爷交代过,说啥都不让接嘴,更何况在这种场合下。我的脸红不红我不知道,只觉得热得烫人,拘谨得手脚不知往哪放好。挨着我坐的六爷看我这个样子,用脚踢踢我,小声说:“让烟。” 这时我才如梦初醉,忙掏出临走时母亲塞给我的香烟,打开烟盒,抽出几枝,二姑奶奶接了,夸我:“你看我侄孙子多懂事。” 依次递给那年岁大的妇女,她推说不会吸。到姑娘跟,姑娘扭过羞红的脸,背转向我说:“哪有姑娘家吸烟。” 其间,那年数大的妇女与别人说话的同时,不住地拿眼打量我,似乎要从我身上寻出什么来。
喝了一盅茶,六爷推说还有别的事要办,就走了。走时,那年岁大的妇女面带喜色和二姑奶奶一起出门给我们送了好远。我还看见那姑娘也要起身要送,被那老妇女狠狠瞪了一眼。
回来的路上,六爷的车骑得飞快,喜滋滋地告诉我:“娃子,成了。静候佳音吧。” 我这才明白。我说:“六爷,哥哥还没结婚,我还在上学,还想……” 六爷打断我的话:“谁给你说的?”
星期天,桃花村那边传过来话:人没说的。
六爷与父亲商量有成这么大了:难得这个好头,抓紧时间办办,省得夜长梦多。
按农村风俗,男女双方先合八字,合八字子的瞎眼先生,睁着无光的眼晴,连说:好,好,我算了几十年命,还没见过这么好的命。恭喜恭喜。
二姑奶奶要姑娘和她妈来家一趟,姑娘的妈说:“老婶子,谁跟谁,你管的事,我还不放心。省了吧”这是三爷传过来的话。
三爷催促父亲聘上重礼到女方家去一趟,好尽量在年内择好日子,结结婚。
六爷自然不叫哥哥露面,哥哥还在工地上做活。我呢,也不能再露面。他在中间,罗面串子一样串开了。
姑娘姓李,叫桂香,父大号老四,人们都喊他李老四,母李韩氏,都是本分的庄稼人。老俩口一生就只有这么一个娇闺女。女十八,赛似花。老俩口不愿为他们的将来而委屈闺女。现有二姑奶奶说合,六爷来回跑腿,那还有啥说的。
日子就订于腊月二十六,六爷知道,到那个时侯,哥哥也从工地上放假回来了,握住头婚事一办,岂不是美事!
父亲有顾虑与六爷商量:“咱们顾住了前头,后头出了问题咋办?” 六爷笑着说:“竹竿透肠子,一节一节来。宋士杰告状,走着说着。”父亲不放心:“那有成的结婚手续啥时间办?” 六爷说:“咱们喝罢喜酒再去办不迟。”
哥哥的婚事,在六爷的操作下,办得风光,我知道其实也办得仓促。拜天地的时候,“夫妻对拜”的话音刚落,亲戚们叫老表的,门上叫嫂子的蜂涌而上,要糖的,掏布袋的,吓得嫂子在伴娘的搀扶下扭身跑进了洞房。不过红头盖,没有一个人敢揭。
晚上我们这个地方兴闹房,小孩子们,小媳妇们闹了一阵子,也都知趣地走开了。墙洞里放置的油灯,灯亮如豆,洞房里影影绰绰的。六爷交代哥哥:“规矩,进屋先吹灯,再揭红头盖。”哥哥一 一照办,一夜无话。六爷一夜都没睡,听了好几次墙根。
第二天早上六爷告诉父亲没事。又笑着跟能打着渣子的小青年们说:“你们猜猜,我夜里听到了啥?” 小青年们都凑过来,六爷故意大声说:“咯吱,咯吱一一” 小青年们装作不解:“老鼠啃床腿。” 六爷也故意骂道:“一群闷头。” 小青年们哄笑着走开了。
早晨哥哥起来的早,六爷问哥哥:“怎么样?昨天晚上上马了没有?给爷们说实话。” 哥哥红着脸,笑着走开了。
嫂嫂来了三天,一直门都没出,都是哥哥给她端吃端喝,哥哥有没有给嫂嫂下过跪,我不知道。
六爷不放心,到嫂嫂洞房里站了一下,想给嫂嫂打个渣子,开个玩笑。看嫂子两眼红红的,说六爷不是个东西。六爷笑着说:“爷们是个东西,你不会成我孙媳妇。” 大面上,嫂嫂也没啥动静,外人根本看不出什么问题。
三天回门,嫂嫂娘家拉了大车接走了嫂嫂。本来住上两天,就应该回来,可是嫂嫂一直住了十几天没见回来,哥哥打扮得漂漂亮亮去接了几回,嫂嫂还是不回来。
父亲慌了,忙与六爷商量:“这可咋办?结婚手续还没办。” 六爷说:“我早就料到了,没事。猴子不钻圈,多敲会儿锣。” 随即告诉父亲如此如此。父亲听后:“还不行咋办?” “放心老侄,你老叔这一招没有不灵验的。”
车要最好的车,原来迎亲的那辆车就行。车棚要花,越花越好,这也好办。牛脖子下要系铜铃,越响越好。牛脖下一般系的都是铁铃,还没见过谁系过铜铃。还有车把式,鞭子要扯得响,老远老远都能听到。里屋的奶奶听到了,说父亲:“找营西你七叔去,铜铃也有,他年轻时,给大户人家赶过马车,鞭子扯得比谁都响。”
这一次的车拾掇得比迎亲的车还花哨。七爷从家里掂出当年赶马车的鞭子赶过来了。一路走,一路胳膊那么一甩,又迅速的一回“嘎一一嚓一一,嘎一一嚓一一”扯着响鞭过来了。吓得看热闹的小孩手捂着耳朵跑开了。奶奶在屋里听见,连说:“好,好,比当年扯得还响。”
六爷交代七爷:“有成坐在车里,到了桃花村,马鞭子你只管给我扯响,绕村周一圈,再去接有成媳妇。” 七爷素来知道六爷鬼点子多,点头称是。
车好,铃响,马鞭子扯得长,一袋烟功夫,桃花村就到了。地里正做活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停下手中的活,抬头观看。小孩们涌前跟后地看稀奇。七爷马鞭子“嘎一一勾一一”扯得山响,车子在村周转了一个圈,后在嫂嫂家门口停下。嫂嫂的母亲一看是来接人的,楼门一关,闭门不见。哥哥无奈,七爷又扯着响鞭回来了。
六爷早已在门前等候,笑着说:“不叫进屋吧?” 又问:“今天看热闹的人多不多?” 七爷说:“多。” 六爷大腿一拍:“再去。”
第二天,七爷扯着响鞭,赶着彩车又去接嫂嫂去了,不长时间,老远听见车铃“咣一一啷一一咣一一啷一一” 响着回来了,嫂子又没接回来。六爷问:“今天看热闹的多不多?”七爷说:“邻近村的人们也来看热闹了。” 六爷又问:“你没听人们说啥?”七爷说:“人们说的可难听了,李老四昧亲,太不像话了。女婿好坏,你们都过了眼的。”
“再去,三请诸葛。”七爷马鞭子朝地下一撂:“老哥,我真不想再去了。再去的话,你跟我们一起去。”六爷从地上捡起马鞭子,拍着七爷的肩膀说:“老弟,再去一趟有成媳妇就回来了,不信你试试,再劳驾你一次。” 七爷怏怏地接过鞭子。再说哥哥,这一次他是说啥也不想再去了,丢人显眼的。六爷装作自己要上车的架势,说哥哥:“你去不去,老子可去了,花媳妇接回来给爷们暖脚。” 在六爷推推搡搡下,哥哥才上了车。
七爷他们走后,六爷吩咐父亲割肉买菜,迎接嫂嫂回来。父亲问:“真的能回来?”“能。我和你二姑底都摸清了,李老四是个讲脸面的人,他敢经我们这样折腾他。”
不晌午的时候,有小孩跑回来报告说,老远老远听见鞭子响。话音未落,七爷赶的花彩车就停在门上。大家涌上去,只见有成下了车,不见车里有动静,问七爷:“回来了没有?” 七爷笑笑的,又朝车里努努嘴。小孩们蹦着跳着:“回来啦!回来啦!” 六爷笑笑地来到车前,学着戏上的腔调,向车内说:“孙媳妇,爷们这厢有礼啦!” 嫂嫂忙撩开车帘探出头:“别!别!” 下车扶住了三爷。弄得嫂嫂好没意思。
其实嫂嫂跟她父亲一样,也是一个极爱面子的人。在家的这些日子,和父亲母亲也权衡过,人虽不是原来相的那个人,有成长得不太那个,可有成人实在,会事,每回到家爹呀娘呀,喊得怪甜。想想自己是有点模样,但大字不识几个,就找,能找个啥样?想到这些心里就平衡多了。况且.......罢罢,生米已经做成熟饭,再沤下去,人丢不起。
不过嫂嫂还有一桩心事。自己上无兄下无弟,自己走了谁来照顾二老?虽说现在二老嘴上说没事,我们还能动弹,闺女你放心去吧,你日子混好了,你爹你妈就高兴。说的也是,将来二老有个头疼脑热的,婆家娘家相隔一二十里,来回照顾着多不方便
嫂嫂回来后的第三天,把自己的心事给哥哥说了。哥哥说:“这事得给父亲、六爷说说看。”
六爷来了,嫂嫂大大落落地当着父亲和六爷的面,把将来照顾二老的问题摆了出来。並声明:这跟领结婚证没有关系。既然跟了有成,我就是有成的人。你们放心。” 六爷夸嫂嫂孝心,说:“你不说,我也想到了,叫有成到你家行吧?” 嫂嫂没吭气,用眼瞅瞅父亲母亲,父亲噙着旱烟袋一锅子一锅子地吸,母亲坐在黑影里用衣襟抹着眼上的什么。
停了半天,父亲眼也不瞅什么,嘴里蹦出一句:“行是行,姓改不改?” 嫂嫂噗哧笑了,说:“爹,你想到哪去了,现在是新社会,那恁些规矩。咱姓鲁,有成到那还姓鲁,以后娃们也姓鲁。在那住也只是权宜之计,以后我们还要回来。”
“孙媳妇话既然说到这,好事,爷答应了。侄子,你呢?” 父亲半天才哼了一句:“老叔都说了,我听你的。”
嫂嫂和哥哥到区上办了结婚手续,又平静地住了几天,就搬到桃花村去住了。
父亲,大老爷们家的,心里虽然过不去,表面上还是能担待的。每天天不亮,东营西营捡粪,一篮子捡满,天也刚亮。门上场地旮旮旯旯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奶奶和母亲就不一样了。奶奶上嘴不念下嘴念:“二十多年了,给人家养活个人,咋说我心里都下不去。” 这话刚好被来串门的六爷听到,“老嫂子,你下不去,我心里能下去。你光想你自己,你没想想人家养了二十多年的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来到你家,人家心里就能下得去?要不是咱们中间那个一下,人家还冷不中咱哩。” 奶奶听了,癟着的嘴笑了:“想想也是,将心比心。” 六爷凑过来,附在奶奶的耳边,大声说:“老嫂子,明年这个时候,你等着抱重孙子吧!” 母亲在一边也甜甜地笑了。
哥哥能干,那几年兴烧窑,他学会了烧窑。后来成了窑把式,光负责看火候,同时能照看几个窑,收入也相当可观。改革开放后,哥哥办起了大窑场,资金在上万元以上。
嫂嫂料理家务,七八亩庄稼做得好。真的不到一年,就添了个小侄子,起名叫鲁建柱。我们两家都高兴得不得了。哥哥隔三差五开着手扶拖拉机,拖着他们娘儿们回来,奶奶母亲,抱着建柱亲啊,亲个不够。父亲往往看着她们那个高兴劲,憨憨地笑着。
我初中毕了业,参了军,提了干,干了几年,转业到离家百里外的地方工作。家里可忙坏了嫂嫂,今天在娘家,明天在婆家,织布梭子一般。
一次哥哥为窑场的事,出差到广州,母亲的心口疼病犯了。这次来得突然,很往常不一样。嫂嫂呼来了救护车,把母亲送到了市中心医院。当时母亲完全失去了知觉,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嫂嫂一个人跑上跑下,照顾母亲,饭都顾不上吃。我火急火燎赶到医院的时候,母亲已经脱离了危险,静静地躺在床上。嫂嫂伏在母亲睡的床沿上睡着了。我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走进去。嫂嫂听到有动静,猛下睁开眼,一看是我愣了一下,告诉我,母亲已经好多了。又说:“我在电话里给你说,家里有我,不用你回来,公家事忙。” 我问:“爹哩?” 嫂嫂说:“前两天来了一下,我叫他回去了,屋里老的小的,养的还有畜牲.......” 我的眼泪刷刷地流下来,真难为嫂嫂你啦!
每一年除夕,我们一家人都会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有一年,哥哥把六爷也请来了。席上,奶奶坐上首,六爷挨着奶奶坐下,两边,父亲,母亲,哥哥,嫂嫂,我们俩口子依次坐下。小孩子们不入席,高兴地在外边“啪!啪!”放着鞭炮。奶奶昏花的老眼放光,喜眯眯地看着她的后代。六爷笑着说:“老嫂子,你福气啊!” 哥哥站起来要先给奶奶敬酒,奶奶说:“先给你六爷敬,你六爷的功劳大。” 六爷推辞不过,连喝了三杯,哥哥又跟六爷碰了一杯,说爷孙们有特殊感情。六爷酒量不大,已经醉眼惺忪,指着哥哥说:“有成,给你弟弟有功也敬上一杯。” 嫂嫂的脸刷的红了,用夹着菜的筷子,笑指着六爷:“你——你个老东西,哪不痒,你不往哪抓。” 奶奶笑了,大家都笑了。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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