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时光(6)
我一直认为,老师是倒计时数字的魔术师,他每天窈窕着它的身材,倒计时数字是我们的魔术师,每天窈窕着我们的身材,丰腴着我们的记忆,衰弱着我们的神经。当它真真切切变成一位数时,也增大了魔幻的神奇,开始魔幻起我们的老师。老师放松了对我们的管理,只要安全,我们可以稍微自由活动。这很对我的胃口,我不用再偷偷摸摸地花五毛钱看场电影,可以公开邀请几位好友,到学校东南方三里处,爬上一座高高的土堆,一座古王陵墓:太康墓。攀上一棵参天的大树,颇有一览众山小的感慨,心情极爽!不过。也有令人不爽的事情。好友张婷,高考前两天,莫名奇妙地拉起肚子,拉得直不起腰。本来就瘦弱的她,像是一根草,随风飘摇。每天下午,我不但要陪她到学校门口的诊所输水,还要拿上一本厚厚的历史书,一边看着药水不慌不忙地滴进她血管,一边和她一起把历史的长线一圈圈缠死,扎紧,塞进脑袋。
魔术师变成“0”的那天,是公历一九九零年七月七日,高考正式开始。
第一场语文,我走进考场,心里像揣个小兔子,通通地乱跳,颤抖的手握不紧钢笔。我双手合十,闭目片刻,慢慢地调整自己。
我有个最亲密的伙伴:“大姨妈”。她很守信用,也很暴躁。不管需要不需要她,每个月都会按时光临,而且,每次都会闹个鸡犬不宁,让我腰酸肚痛,脸色苍白,有时候还伴随着呕吐。我对付她的唯一办法是吃一片止疼药,再睡一觉。考前,我掐指一算,考试的时候,正是她老人家大驾光临的时候。我怕她无理地骚扰我,就提前到诊注射一针,想让她提前光临。她倒是提前来了,不过,溜达一圈又走了,让我很忐忑。高考时,她果然又如约而至,而且气势凶猛,报复着我对她的不恭。
8号上午,数学考试,她悟空似的在我肚子里做着前滚翻后滚翻。我不敢吃药,更不敢睡觉,我捂着肚子弯着腰进了考场。考试中,我一只手使劲压着肚子,一只手拿着笔,取点划着抛物线,做辅助线变换着二面角。开始,那些函数、对数、指数等,像群魔一样,在我眼前呲牙咧嘴,杂乱无章地狂跳。我集中思路,有的放矢,狠狠地把他们一个个抓住,归置到各自的位置。其实,它们也很乖,不大一会,慢慢地排着整齐的队伍,踱着方步,列兵一样等我检阅。考试结束时,我发现,肚子不疼了。由此我得出一个真理:毅力是治疗疾病的良药。那年的高考,我数学成绩出奇地好:120,满分。
9号下午五点左右,我的高考终于结束了。走出考场时,我望望太阳,此刻,它已收起了正午毒辣辣坏脾气,但黄白的光依然耀眼。我眯着眼睛,想回忆一下考试的内容,但是,很奇怪,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我怀疑自己变成了白痴。平时,那些历史事件,哪年哪月哪日哪刻,发生在哪里,在课本的第几页第几行,都能在我的记忆里找到,那些山川河流高原盆地港口城市,还有风土人情,都像是我环游了世界的见闻,要和我形影相随,相伴终老。可是,当我走出考场的一瞬间,它们哄的一下,四下逃散。它们奔跑,像锋利的小刀,肢解着七月的燥热,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红,正当我心情沮丧、愁肠百结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喊着我的小名。我循声望去,父亲站在考点的门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准确地找到了我,笑眯眯的眼神里满是询问。我眼睛一酸,跑过去,拉着父亲的胳膊,半撒娇地说,爸,我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