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勇 | 半夜鸡叫(10-----12)

10

我跟在芦芦身后,一直走回到了我们的床,——那根横在两株树杈中间的木杆前,找到了大红袍。在我们这个族群,大红袍永远都是午休醒得最晚的一个,——这大概和他的世家子弟习气有关。现在,大红袍刚刚起床,正独自站在床前树下,满脸忧伤的低声哼唱:

阿红阿红真帅气,

大红袍子花外衣,

油亮脖子金黄脚,

要比潇洒我第一!

芦芦和我站在大红袍身后,满眼同情的望着这个陷于暗恋不能自拔的世家子弟;然而大红袍久久沉浸于自己的爱情世界里,丝毫不见动静。芦芦只得开口说道:

啊呀,我说大红袍老弟,心动不如行动,——与其独自暗恋,不如主动出击;否则,你就没有机会啦!啊呀,我说大红袍老弟,你大概还不知道,就在你独自边走边唱的时候,大烧包,“正直的路易”,已经采取行动,把绿阿妹给调戏啦!……

你说什么?

大红袍被突然点破心事,顿时满脸涨红;然而,当听到绿阿妹遭受大烧包的调戏时,他又立刻眼珠瞪圆,牙齿咬响,两只翅膀紧紧的攥在一起,——我甚至仿佛听到了那对翅膀发出的咯咯吱吱的声响。

啊呀,大红袍老弟,看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今天上午,大烧包一脸色迷迷的把绿阿妹给逼到了村长家的院墙角处……啊呀,老弟,详细情况,具体细节,我真是耻于出口啊。现在,不但在我们鸡界,而且在鸭界鹅界,在猪界狗界,都已经开始流传着大烧包和绿阿妹的绯闻歌曲啦。听吧,他们是这样唱的:

公鸡撵母鸡,

撵到墙角处。

母鸡说:饶了吧!

公鸡说:

不可以,

——好不容易撵上你!

……

这就是芦芦。他能够灵机一动,便不露声色的编出一个故事;他能够于眨眼之间,便无中生有的添油加醋,把假话说得比真话还要逼真。我忍不住的在肚内暗暗发笑起来。大概觉得大红袍的愤怒之焰还不够旺盛,芦芦又继续火上浇油的说道:

我当时劝阻大烧包,说绿阿妹是大红袍的梦中情人。大红袍系世家子弟,绿阿妹是名门闺秀,他们两个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实属天造地设的一对佳鸡。作为领导,你不能夺鸡所爱。可大烧包竟然连你也骂上了。他说你不过是一个家鸡和野鹅苟合而生的杂种,既出身贫贱,又变态自恋,根本没有资格和他竞争……

大红袍终于忍无可忍了,义愤填膺了。他捋起袖子,双翅叉腰,“噌”的一脚跳到路旁树上,高声叫骂:

大烧包,我*你妈。你仗着村长的威风,平日里在我们鸡界欺男霸女,为所欲为,好事不干,坏事做绝。现在,你又于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调戏民鸡。——是可忍,孰不可忍,决不可忍!大烧包,老子发誓不会放过你的……

芦芦不动声色的瞟了我一眼,嘴角拂过一缕微笑,然后继续趁热打铁的说道:

大红袍老弟,事不宜迟,你得赶紧去找大烧包报仇。老弟,你年轻体壮,浑身是力,而大烧包呢,整日不是饮酒,就是泡鸡,早已纵欲过度,衰朽不堪,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大红袍老弟,我给你说句心里话,其实,我们大家都是非常支持你的;只要你把大烧包打败,我们大家一定推举你做我们的头领。老弟,这样以来,你既报了私仇,又赢了民心,——说不定绿阿妹还会因此而青目于你,你们两个英雄美鸡,喜结良缘,成就一段鸡界佳话。这真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情啊!……

大红袍果然气势汹汹的去找大烧包,——“正直的路易”下战书了。芦芦望着我,满脸得意的神情。我也忍不住的窃笑起来:芦芦你太有才了,倘若你上春晚,那赵本山宋丹丹小沈阳早就没饭吃啦!要不是此刻正是白天,午休起床的鸡们已经开始在村道上走来走去,我一定会抱住芦芦,在他的脸上猛亲一口。

事情,也许并没这么简单!

芦芦随即又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我尚未明白过来,一辆白色的面包形状的警车就鸣着笛声,驰进了村庄。警车横冲直撞的驶过村道,在我们的主人,老背锅家的院门面前嘎然而止;车门打开,从车内跳下来两名警察,旁若无人的闯进了老背锅家的院子。

芦芦和我对视了一眼;随后,我们便悄悄跟在两名警察身后,走进了院门。

11

两名警察闯进院门的时候,老背锅并未在家,只有明明和安安坐在堂屋的西窗下面,百无聊赖的晒着太阳。看到警察突然进门,两人先是有些吃惊,然而,脸上很快便同时流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安安抢先站起身来:

警察同志,你们是来表彰我和明明见义勇为的吗?你们是来给我和明明颁发证书奖牌的吗?——啊呀,警察同志,其实我们只是做了一点小小的事情。我们决不需要任何表彰,也决不接受任何证书奖牌……

可惜,明明和安安过于乐观的判断立刻便被证实是错误的了。现在,两位不速之客,一个肥胖,脸上长满粉刺,一个精瘦,腮旁生出一撮黑毛,满目严肃的坐在了明明和安安的座位上。胖警察拿出水笔和记录本,平放膝上,而瘦警察则面无表情的望了望明明和安安的脸色,开始问讯。

听说,前天夜里,你们追上两个偷鸡贼,救回来了一群鸡?

是的!

明明有些羞怯的答道。

你们,我问你们,你们在追赶偷鸡贼的时候,为什么不大声喊叫,好让全村的人都起来追赶呢?还有,你们既然夺回了被偷的鸡,为什么不连夜送还各家,而要一直放在自家院内呢?——这好象并不是两个见义勇为的青年应该做出的事情啊?!……

一直站在旁边的安安终于有些忍无可忍了:

警察同志,你们怎能这样问话呢?——我们还以为你们是来表彰我们的呢!我们还以为你们是来给我们颁发证书奖牌的呢!

表彰你们?给你们颁发证书奖牌?——哼……

我和芦芦相互对望一眼,然后便悄悄转到了两名警察的身后。我们惊奇的看到,瘦警察一面东拉西扯的问讯明明和安安,一面心不在焉的伸出右手,轻轻的捋着腮旁的黑毛;而胖警察呢,仿佛根本没有记录,而是在全神贯注的画着一幅画,天哪,画的竟是一个超级拙劣超级丑陋的女人,乳房大过脑袋,脖颈长于胳臂,满脸麻子,一对龅牙,下面的落款是:我的梦中情人,——李曼娜。

……

警车和警察的到来,立刻在全村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村民们纷纷围挤在明明和安安家的院门外面,甚至院墙头上也趴满了黑压压的脑袋。大家窃窃私语,嘀嘀咕咕,相互打问着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能出什么事情?——还不是为了偷鸡贼的事情?!

马三顺站在明明和安安家的院门对面,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什么,为了偷鸡贼的事情?以前我们的牛丢过,我们的猪丢过,我们的羊丢过,甚至我们的狗也丢过,可是警察同志一回也没有来。这次不过是丢了几只鸡,而且明明和安安又帮我们追了回来,警察同志可就来啦,——有没有这样夸张啊?

可不是嘛。没听村长说过,这次啊,事情发生得有些蹊跷:先是鸡半夜丢了,大家谁也不知道,可当大家知道又纷纷出门寻找的时候,鸡却出现在了明明和安安家的院里。——你们想想,这背后难道没有什么内幕吗?

麻雨晴趴在墙头边上,循循善诱的解释。

哦,内幕?……

众人一面唧唧喳喳的低声议论,一面又纷纷拿疑惑的目光,望了又望站在院内接受警察问讯的明明和安安。然而,两名警察很快便结束问讯,走出院门,坐进警车,一溜烟似的驶离了村庄;明明和安安则赌气一般的双双走回堂屋,“嗵”的一声关闭了屋门。众人看看无趣,也就各自散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问芦芦。

阴谋,——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这绝对是村长的一场阴谋啊!

芦芦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院门,我急忙跟在后面。我们刚刚走上村道,就迎面碰上了二亦子。二亦子头上戴着粉红色的围巾,把一张尖尖的鸡脸映得艳红,扭腰摆臀的走了过来。

哈,芦芦,黎黎,真有热闹可看。——听说,大红袍和大烧包为了绿阿妹争风吃醋,双方已经下了战书啦,决战时间就定在六天之后,二流子担任裁判,黑寡妇和高脚黄压阵。到时候,你们一定要去看看热闹啊!

二亦子没有说完,我和芦芦就已走出很远。然而,二亦子又从后面追了上来,语气无限暧昧的问道:

芦芦,我今天的这身打扮,难道不是非常的拉风吗?

说完,二亦子得意的瞟了我一眼,便抢在芦芦前面,迈着典型的不男不女步伐,屁股左颠右扭的走开了。我和芦芦望着二亦子的背影,半天说不出话来。

12

隆冬时节,夜来得早:太阳刚刚伏在西边山头,天就“咕咚”一声,黑得伸手不见了五指。老背锅终于回来了,他在南乡的一个朋友家里喝得醉醉醺醺的,倚了院门门框哑声的喊叫着明明安安。明明和安安赶紧快跑出门,一边一个的搀扶着老背锅进了院子。

这时候,我刚和芦芦、大红袍、高脚黄,还有我们族群全体的鸡们跳上木杆,——我们的床,准备睡觉。大红袍用肩头使劲的撞了一下高脚黄,语调夸张的说道:

小高,拜托你让开一下好吗,——把我漂亮的花外衣都给弄枯皱啦!

芦芦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便和我一道眼睛掠过门楼檐角,凭借堂屋灯光的折射,一眨不眨的望着老背锅,还有整整一个下午不见出门的明明安安。老背锅一面脚步踉跄的走进院内,一面舌头发硬的打问明明安安:

听说,——今儿下午警察来家找过你们啦?

……

太阳出来了,新的一天如期降临。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三,农历的“小年”了。随着年味的越来越浓,村人们也都越来越忙碌了。走在村里,我和芦芦敏锐的察觉到了许多事情。这些事情看似琐碎,看似相互之间没有联系,然而,只要你懂得润物细无声的道理,只要你懂得辩证唯物主义的学说,你就会发现,这些事情其实全部都是存在着内在联系的,全部都是针对着明明安安的。

首先,便是流言的飞扬。这流言究竟起自何时,源自何方,我和芦芦没有详考。我们所知道的就是,现在流言已经彻底的公开了,说,明明和安安原本就是谎报真相贼喊捉贼,其实那天夜里原本就是他们自己偷了村里的鸡,只是赃物没有来得及转移,被发现后,只好顺水推舟,说鸡是他们从偷鸡贼手中夺回来的。

大家可以想想,他们在追赶偷鸡贼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大声喊叫?他们既然夺回了被偷的鸡,为什么没有连夜送还各家?——这说明了什么?这到底说明了什么啊?

马三顺象个女人那样唾沫四溅的说道。

还有,如果他们不是偷鸡贼,那么警察同志又来干吗呢?警察同志每天日理万机,怎么会无缘无故来家拜访他们……?

麻雨晴象个女人那样连连拍着大腿说道。

其次,便是村民们对于明明和安安的态度转变。他们曾经不惜一切美好言辞的感激过明明安安,然而现在,他们就像躲避瘟疫一样,开始极力躲避着明明和安安了;有时即便正站在村道上说话,远远的看见明明和安安走来,也会立刻转身走进家门。

那天午饭时候,我和芦芦就亲眼看到,老四奶奶坐在门口的太阳底下择菜,赶巧明明和安安走来。老四奶奶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颤颤巍巍的说道:

明明安安哪,你们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那一年,你们的妈去世,你们没有奶吃,饿得哇哇直哭,是我抱着你们南村跑罢北村跑……你们怎能做出这样的害人事情呢?——那兔子还不吃窝边的草呢!

第三,便是村长的亢奋表现。村长每天都有酒喝,自然,也每天都会醉醉醺醺的出现在村道上。村长在村道上出现的时候,鸡们鸭们鹅们,乃至猪们狗们羊们,都会哭爹叫娘,抱头鼠窜,而村人们呢,则都会殷勤的热情的发出问候。不管村人们的问候如何千变万化,村长的回答却始终千篇一律:

——我*你妈!

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的午后,村长醉醉醺醺的走在村道上时,遇见了一个年轻俊俏的媳妇。这媳妇怀里抱着刚刚满月的孩子。村长走到怀抱孩子的媳妇面前,嘴里嘿嘿一笑:

让我捏捏这孩子的牛牛!

然后便伸出手去,在孩子的身上母亲的怀里捏来捏去。那媳妇通红着脸,后来终于忍不住的叫出了声:

村长,你把我的奶子都给捏疼啦!

村长哈哈大笑着,继续朝前走去。村长路过苟乖宝家院门的时候,苟乖宝正蹲在门前剖鱼。苟乖宝把鱼挂在树上,开胸剥肚,直弄得两手鲜血淋漓。村长走过时,眯起左眼,伸出右手,拇指高竖,食指平伸,瞄准苟乖宝肥大的屁股,嘴里摹出“啾啾啾”的枪响声音。见苟乖宝半天没有反应,村长咳嗽一声,吐出半口浓痰,然后响亮的叫骂一句:

苟乖宝,我*你妈!

苟乖宝转过身来,见是村长,立刻讨好的嘿嘿而笑:

村长,我妈今天不在家!(未完待续)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张书勇,男,汉族,1972年生,现工作于河南省邓州市委宣传部,业余时间专心进行文学创作,已出版有中短篇小说合集《桃花流水美人》、长篇历史传奇小说《大宋风云录之萁豆劫》。其中中篇小说《拯救白玉兰》已被改编成电影并拍摄完毕,中篇小说《兰秀的女人生涯》亦被改编电影,将于近期投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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