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戏当戏看 把人当人演 ——评《人民的名义》
历时整整一个月，电视剧《人民的名义》终于播完了。谁也没有想到，这部52集的反腐题材电视剧收视率一路飙升，成为这一个月最热门的话题之一，再现了久已不见的“全民追剧”奇迹。曾经主演过电视剧《渴望》的凯丽认为，《人民的名义》的热度已经可以和当年的《渴望》媲美了。所以，对这部电视剧，我必须写点看法。这些看法归结起来，无非10个字：把戏当戏看，把人当人演。
把戏当戏看，第一层意思是，《人民的名义》只是一部电视剧，不必抬得太高，也不用贬得太低。《人民的名义》播出后，评论两极分化，有人认为是中国电视剧10年来的现象级作品，也有人认为刻意“抹黑”了中国现实。我不以为然。中国历来有“文以载道”的传统，所以对文学艺术作品期望值很高，不仅希望文艺作品有艺术价值，而且要求同时具备教育价值、认识价值等等。久而久之，我们的文艺作品逐渐变成了枯燥乏味的宣传教育作品，既缺少吸引力，也缺少存在价值。文艺作品，尤其是电视剧，首先应该具备艺术性、娱乐性，然后才谈得上思想内涵、教育意义。不然，我们何必麻烦写小说、拍电视剧？所以，用平常心来看待《人民的名义》，让它回归电视剧本身，才是正确的选择。它既不是反腐败的教材和样板，也不是对公安、检察、法院、纪委甚至信访办的整体评价，更不是对某个地方、某个行业的影射，只是一部电视剧而已。
把戏当戏看，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不要简单重复现实，而要升华现实，高于现实。我记得，当年大学中文系老师是这样教我们的，文艺作品要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许久以前，我也搞过电视剧。当时看到一个电视剧本，名为《代理检察长》。作者受一位全国模范检察长事迹的启发，创作了剧本。当时我认为，既然是艺术作品，就不能照搬生活，应该进行深入的艺术创造，远离生活原型。于是，我和作者一起，改了好几稿，使作品逐渐脱离了生活原型，成为一个有艺术价值的电视剧本。临开拍前，当地宣传部长不知从哪儿听说，这部电视剧的原型是当地的检察长，责令合作的电视台退出，迫使我们另找合作单位。好在后来比较顺利，完成后的电视剧不仅在央视一套播出，而且获得首届全国检察题材电视剧奖和首届浙江电视艺术奖。《人民的名义》编剧周梅森曾经说，这部戏的每一个人物都有原型。这是这部电视剧之所以厚重、真实、受人欢迎的主要原因。但坦率讲，《人民的名义》罗列现实有余，而升华现实不足。不可否认，电视剧中的很多细节都有生活原型，但当我们把来自全国各地的生活原型凑到一个地方之后，就出现了是否真实反映生活本质的问题。既然是戏，那就要有戏的样子。如果只会罗列现实，那还不如看中纪委的电视纪录片去。
把人当人演，说的是要塑造生动、真实的人物形象，而不是概念的化身。在这一点上，《人民的名义》值得称道。剧中的人物总体来说比较生动、形象，有丰富的个性，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是到目前为止的反腐败题材和法治题材电视剧中最优秀的。但我以为这一点还可以做得更好。电视剧是文艺作品，当以塑造鲜明、生动、具有典型意义的人物形象为己任，而不是诠释概念，阐述观点。《人民的名义》在这一点上尚未完全脱离“奉命创作”的窠臼，尚未完全突破“主题先行”的框框。虽然编导演在人物塑造上下了很大的功夫，但过于“正邪分明”的角色安排明显削弱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和思想深度。从侯亮平到季昌明到陆亦可到陈岩石，正面人物依旧高大上。从祁同伟到高小琴到赵瑞龙到程度，反面人物依旧邪恶丑。剧中再三强调，权力能够改变一个人，但是我们却看不到改变的过程。祁同伟是个典型，在他身上我们看到编导的用力过猛。为了展现权力对一个人的腐蚀，整部电视剧52集无时不刻不在刻画祁同伟的自私、狂妄、贪婪、残忍。在他身上，我们看不到台词里所说的英雄缉私警察、干练公安局长的一点影子。从这一点上说，不少警察自媒体账号认为这部电视剧“抹黑”公安机关是不无道理的。人性都有两面，真实反映丑恶战胜善良的过程，既有艺术价值，更有思想意义。多年前，我曾经告诉一个将去采访被判处死刑的贪污犯的记者同事，要求他带着同情心去采访，写下罪犯走上不归路的真实过程。这不是同情罪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天生的罪犯，真实记录罪犯的堕落过程，深刻剖析犯罪的原因，才能感动人，才有意义。艺术亦然。于连之所以被人记住，那是司汤达在小说《红与黑》里入木三分的人物描绘。今天，我们刻意描绘一个中国的现代版于连，就显得僵硬、做作了。那只是一个概念，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文化娱乐活动越来越多样化。但多样化未必带给我们更多的文艺精品。电视剧《人民的名义》一夜走红，再现“全民追剧”奇观，既是一件好事，也不是一件好事。说好事是因为深刻反映现实的文艺作品依然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说不好事是这样严肃的现实主义艺术作品太少了，观众没有选择。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回到文章开头的10个字即可。把戏当戏看，尊重艺术创作的规律；把人当人演，塑造有艺术价值和深刻内涵的人物形象，我们何愁没有《人民的名义》这样的好电视剧、好电影、好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