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子同祸是一种荣耀

世间有一种荣耀,是与君子同祸。
国家机器迫害个体的事件,史不绝书。崇宁元年,宋徽宗任用巧于作奸、工于心计的蔡京为相。蔡京迎合上意,开列司马光、文彦博、苏轼等一百二十人为奸党,御书刻石于端礼门及各地官厅。后又重新修订,增至三百零九人,御书刻石于文德殿东壁,蔡京更是手书“元祐党籍”于额首,广布天下。凡名列党籍者,永不录用,锢其子孙不准科考。未几,碑遭雷击,天现异象,徽宗大恐,急命人毁碑。时过境迁,党人子孙皆以先祖名列此碑为荣,重新摹刻,复原此碑。明人倪元璐《题元佑党碑》为此感慨:“故知择褔之道,莫大乎与君子同祸,小人之谋,无往不福君子也。”
有剥夺,便有赐予,剥夺的是生计,赐予的是荣耀。何谈容易,人化之彩后于自然之色,凡事惟有置于当时的氛围,方能体会当事人的压力。谪迁外放,骨肉分离,竟是一场跨度半生的漫长思念,上有养育之恩未还,下有抚养之责未尽,说来惭愧,齐人有一妻一妾,何来如此的惬意,慷慨赠百金,几逢这样的排场;生活拮据,屡遭白眼,多少的唉声叹气、悔不当初,化作一声太息,苦难不易定义,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心情极为黯淡。虬松独鹤,篱菊傲霜,多为后人附会,想象大于实际,明月入怀,清风投座,好林泉缺少好茶饭,方为跨越想象的实际。躲过生死,躲不过劫难,当事人即便活到重见天日,心有余悸,讳莫如深,沈从文《八骏图》里说,“这个世界,有人不了解海,不知爱海。也有人了解海,不敢爱海”。反是尘归尘、土归土后的旁观者,逢人讲述,乐此不疲。受宠而欢,为苦而悲,乃人之常理,世间若无不幸,会以为自己一直在天堂,改变轨迹的变故,同时改变着眼光,改变着文风,山雨来过的雾霭氤氲,不恤曲笔,不免寒气袭人。
先有文化认同,再有朋友认同,文化认同无非人与人、群体与群体、个人与群体间的确认。某些无意识的选择,实则在潜意识里早已有过掂量,林纾的“春秋佳日,明窗净几,得二三良友,沦茗谈心,然后出数轴古画悬之,共相评骘”,乃孔子“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翻版。
黄庭坚说“土大夫处世可以百为,惟不可俗”,面对俗者,保持略话温凉的社交距离即是。人有一种折磨,源于人与人之间的错待,所谓君子之交,凡摆不到桌面上者,且当不存在,背地里的鼓捣,听见当没听见,知道当不知道。
物未必类聚,人自会群分,一个人的人品,自友人身上也看得出。人在江湖走,义字当头,范巨卿鸡黍生死交,羊角哀舍命全交,乃朋友而死的极端例子。尘外相携,共尽余欢,尾生抱柱,至死方休。名誉是一个人最有价值的资产,却也能瞬间消失,缺憾与悲剧间,存在着崇高感。看得太重,包袱便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过于透明,也是一种负担。你之所以看透某些人,多是因为对方身上曾有过自己的影子。
有人莫名其妙给你难堪,也有人不动声色为你解围,持久的友谊,或是得不到回报的那种,其所遵循,不是彼此的利害与得失,是内心的信仰与公正。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是神仙,由此被牵连,未必幸运,却足感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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