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别集（53）住院补记（五）| 张国领专栏

柴扉别集（53）

住院补记（五）

张国领

自从住进医院，转眼已经快一个星期了。

我每天的活动范围，就局限在病床上和病房里，顶多也就是出门在病房外的走廊里晃悠晃悠。

我的病房在八楼，这些天里，我一次都没有下过楼，也没有到楼前的草坪上散过步，不知道这些天里外面的蓝天、树木、花草和空气都变样了没有。

吃过午饭，96床说要回家去看看，看来他恢复得不错，回想起前几天手术后，满屋子就数他叫喊得最厉害，现在能出医院，说明他肉体上的疼痛，已经完全可以忍受了。

98床的病友看96床出门了，也试探着对我说：“咱们也下去走走吧，透透气，呼吸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这屋里的味道，和老家农村牛圈里的气味差不多了，实在是憋得难受。”

我说：“有痔之士所见略同，我也正想下去透透气呢，走！”

于是，稍事休息后，我们两个就穿着病号服，走出了住院部，一直走到了医院大门外面。

一出医院大门，就有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那一刻我觉得北京的空气真好，谁要再说北京的雾霾能憋死人，我非和他急不可。

我们纯粹是漫无目的地在马路的人行道上来回溜达。

在这条路上，我看到像我们这样穿着病号服走动的人，还真不少，看着他们我就想到了自己，真是傻帽，几天时间里，竟然一直都没有想到下楼来走动走动。

说到“走动”二字，98床感慨颇多，他的感慨不但有生活中的走动，也有仕途上的走动。

由于我们不在一个单位，不用担心我会泄露他同我讲过的话，他就把自己的烦恼，很坦诚地向我透露了一些。

据他讲，自己现在的职务是副处长，在这个位置上他已经干了四年，工作能力和业绩一直得到大家的认可，前一段他所在的处室里，处长被提升了，大家都认为这下处长的位置非他莫属，因为他德才兼备，论学历、资历和品行，都没有人能超过他，他自己也想着，被提拔接替处长的职务，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可上面迟迟不下任命，时间一长，有些爱钻空子的同事，一看有机可乘、有路可走，就忍不住开始四下走动了。

不但本部门有人在走动，不是本部门的人，也把眼光盯在了这个处长的位置上，到处送礼、请客、拉关系，走动非常频繁。

还有一位比他年轻好几岁的女同志，平时一直默默无闻，这些天也活跃得很，开始上下走动。她这一走动不要紧，整个机关还就有了她要当处长的传闻，弄得他是焦虑不安、苦恼万分。

自己也像那些人那样去走动吧，心有不甘，也不愿到处去钻营，因为那等于这么多年踏踏实实的工作都自我否定了；可如果不走动，又怕这板上钉钉的事儿，弄不好就会随风而逝。

他这次来住院也是做痔疮手术的。他讲其实这个病早几年就有了，但因为工作繁忙一直忍着，也没当回事。为啥偏偏在大家都和他争处长这个位置的时候，他却自己跑来住院了呢？

他说不是痔疮到了不治不行的程度，而是想以此为由，索性暂且离开单位那个漩涡，静观事态到底会如何发展。

从98床病友的叙述中，我能听得出，他是一位工作上的实力派人物，只想凭自己的能力往上升迁，决不愿意为了谋取官职而去“走动”了。

可他哪里知道，在当时那种盛行走动的形势下，不去走动、希望凭借能力和业绩就能一路高升，是万万不可能的。

我亲耳听到过一位领导的教诲，他说在中国，你想当个组长不运作不走动，都绝对不行，何况他要当的是处长呢。

究竟现在的人为何想当官？说白了，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而不是为了要为组织、为党和国家干多少工作。

当上官后，各种该得的和不该得的好处就都自然来了，各种显性的隐性的福利都能享受了，不当官只能到处走动给人家送礼送好处，这就是人人都争着要当官的关键所在。

曾听有位在纪委工作的朋友说，现在想当官的人，可以说是最想腐败的人，而腐败分子，又是最想当官的“官迷”。我不知这话是否绝对，但确实有一部分政治素质不过关的官员，是把党和人民所赋予的权利，超负荷地用在了为个人谋私利上面。

我知道我的这位病友，至今还抱着某种幻想。人，也应当有点幻想，可他很快就要从幻想中清醒，因为他的幻想是会在很短时间内见分晓的。

如果幻想破灭了，他会作何感想呢？我想，他应为没当上处长而高兴，因为毕竟他的痔疮治好了。这虽是小病，却是个大事，假如为了当个处长而没完没了地拖着不去治病，等这边当上了处长那边病情却耽误了，错过了最佳治疗期，那才真正让人坐立不安呢。再说了，要是始终他就是惟一的候选人，他可能不会在如此关键时刻来住院，还可能当上处长了又想着当局长，把自己的病给完全忽视了，从而使小病演变成大病也说不定。

人这一生啊，总是福祸相依，千万别为了那些贪欲，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逼到死角里。98床的烦恼，是遥遥无期的仕途上，众多人的烦恼，实在是不足为奇。

听完他的讲述，我忽然想起他做完手术的第二天，有个年轻女子手捧鲜花来病房探视过他，一口一个处长的叫着，那个亲热劲着实让人心动。

于是我问他，那个女的是不是就是他说的竞争者？他点点头说是。

“我说句实话，老弟你不要不爱听，你也别争那个处长了，依我看，那个处长的位置，已经不是你的了。”

他两眼瞪得溜圆，迷惑不解地问我：“何以见得？”

“何以见得？就凭那个女人对你的热情。您想想，她和你争处长，这种情况下，按说是不应该来看你的，但她来了，还做得不露声色。要我说呀，她要么是心中已经有底了，这次来就是为了安慰你；要么是来打消你的顾虑，不要以她为对手。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一点，我觉得她在考虑问题上，比你全面。何况她是个女同志，又是年轻女同志，更是漂亮的年轻女同志，自古女人多条路，她有这么多你所没有的优势，你就等着以后好好当你的副处长，配合她工作吧。”

我是带着玩笑的口气给他说的，我不知他当时是不是也是当玩笑话来听的。我只记得他出院那天，握着我的手说：“老兄，被你不幸言中了。”

我问：“什么言中了？”

“单位的任命已宣布，新处长就是那个女人。”

“哈哈，兄弟有福了，从此职场上有美女相伴。”

“我才不与她相伴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回去我也找人走动走动，赶紧调走，人挪活树挪死。”

望着98床离去的背影，我想到了他的痔疮，那一刀下去解除了他的后顾之忧，却没有能解除他的想不开，看来身体的病有时候不是不治之症，真正的不治之症是心病。

这次住院做手术，我是一个人悄悄来的，我怕朋友和同事们知道了，要来看望。本身是个小毛病，让人惦记我会心中不安。可即使这样，还是有不少人听说了，那几天有几拨人到病房来看我，捧个花篮、提个果篮，询问一番。他们来问的问题大致相同，我的回答也大体一致，然后送他们离开病房。

看似一个形式，或是一个不必要的过场，但我还是为这个过场而感到欣慰。朋友们坐一会就离开了，他们送的鲜花却留了下来，每当我望着那鲜艳欲滴、芳香四溢的花篮，我心中的花朵也会随之而开放，我知道这些鲜花开不了几天就会败的，但从此开在我心中的花，却永不凋谢。

病房里的色彩是纯白的，有了鲜花之后，单调的颜色便丰富了许多，芬芳四溢的花香，把整个房间都薰染得令人陶醉。

最先来看望我的，是我的老首长一家。他们给我带来了一大篮盛开的玫瑰。玫瑰寓意着爱情，从这玫瑰花中我真切地感受到了老首长对属下的关爱之情。后来的几天，花篮便也没有断过，有时是几拨朋友同时来到，几个花篮同时送来，我就把它们分放到病友的床头，有的还送到了护士站，献给了辛勤工作的护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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