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旧事(39) 从“紧俏货”到“老物件儿”| 张国领专栏
柴扉旧事(39)
从“紧俏货”到“老物件儿”
张国领
想想这生活就跟做梦一样,当兵走那天,坐在接新兵的大轿子车上,听着把车窗摔打得啪啪响的风雪声,我心中想,这三年的服役期何其漫长,啥时候才能结束啊。可这一转眼的功夫,已成为穿了四十年军装的老兵了。
记得在部队提干那一年,下很大决心,掏35元钱买了我有生以来的第一块手表,那是钟山牌的国产名表,心情那个激动啊,戴上表总嫌衣服袖子太长,时不时地要捋起袖子看看手腕,不管需不需要看时间,为的是让那亮晶晶的手表能露一露,见见太阳,生怕没人看见它会不翼而飞。而现在有很多需要看时间的时候,可手腕上早已不戴手表了,不是买不起表,而是时间的显示无处不在,不需要专门用一块表来证明时间的存在。有手表的人,有的是把手表作为收藏品,放进了储物柜里,有的手腕上虽戴着手表,装饰性已远远大于实用性。
周末外出,无意中路过一个旧货市场,看到市场入口处胡乱扔着一些老物件儿,其中就有一台脏兮兮的缝纫机。我停下车上前询问货主,这缝纫机要多少钱,他伸出五个手指头,我说是五百?他眼一瞪说:“我倒是想卖五百,可得有人掏啊。”
“那是五十?”我惊讶地问。
“最低三十拿走。”
我一看那架势是要甩卖了,赶紧说:“我可不是要买,是家里有一台旧的,犹豫不定是扔掉还是卖掉,现在看来只有扔掉了。”
我这是不想被他纠缠而找话脱身,那台缝纫机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在我的生活中,一直有一台缝纫机的影子挥之不去。
现在用缝纫机的人越来越少了,在年轻人的眼里,不要说会用,见都很少见得到,偶尔在哪角落见到一台破旧的缝纫机,也是作为旧货来看待的。可曾几何时,缝纫机是勤劳善良心灵手巧的中国妇女们的梦想,也是中国人结婚彩礼中的必备,更是国人心中的紧俏货,它就是传说中“三转一响”中的“三转”之一。小伙子有了“三转一响”就能娶到好媳妇儿,姑娘婆家有“三转一响”,那是找了个好人家,这“三转一响”指的就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可别小看了这现在看来不算什么、早已经被时代淘汰的东西,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能够拥有这几样东西的,都是有钱户。光有钱还不行,还要有社会关系,因为这些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到,那个年代国家物资极度匮乏,这可都是高消费的物资,属于严格控制物品,实行凭券供应。你可以有钱,但购物券的控制很严格,掏钱都买不到。
我说这些是我有亲身的体会,并且家里现在还有一台用了三十年的缝纫机。
都说北京这地方寸土寸金,可在我这面积有限的房间里,这台缝纫机现在仍在显要的位置放着,妻子偶尔还会用它缝缝补补,虽然连接板已经断裂,抽屉已经脱落,传动带已经起毛,即使这样,它仍一直以它特有的端庄、高贵,如大家闺秀般占据着房间里那个宝贵的一隅,从来没人想过把它挪个地方,更没人想过把它扔掉,因为它是我家庭发展的见证者,它在家中的地位没人能够撼动。
这台缝纫机可是有来历的,三十年来它跟着我从合肥搬到郑州,又从郑州搬到北京,可谓是南征北战,历经颠沛,搬了十次家它始终被带在身边。就连初来北京单位没有房子,我在外租房子住的日子里,都没人提出把它扔掉或者卖掉,由此可见它的重要性。说起这台缝纫机,那是费了一番周折才买到的,因为那时它是“紧俏货”。
刚搬进“高干别墅”的时候,房间里空空如也,工资低,家底薄,很多必须的东西都一时无法置办。但买缝纫机的事儿很快就提到了家庭的议事日程。原因很简单,妻子会使用缝纫机。缝纫机可以做衣服,做衣服比买衣服省钱,有了缝纫机,就不用掏钱买衣服了。缝纫机的好处显而易见,问题是怎么能买到这台缝纫机。虽然说1989年已是改革开放十年了,但那些紧俏的物资依然紧俏,因为控制的时间太长,需要的人太多,落后的生产力跟不上广大人民群众急速增长的物质需求。无奈之下,我把买缝纫机的想法告诉了一位有能耐的地方朋友,请他帮忙,他也并不能直接搞到,又通过他的朋友在商场工作的一个朋友的妻子,从内部特批了一台,令我没想到的是,还是一台上海产的蜜蜂牌儿缝纫机,这可是当时中国最好的牌子啊。当然价格也是最好的,一台机子220元,是我两个月的工资。
那天通知我去买缝纫机的时候,单位的车正好不在,我就带着兴奋的心情坐上4路公共汽车到合肥市中心的四牌楼百货公司提货,货物是分成两个纸箱包装的,体积大,分量重,我都不知道怎么提出商场登上了公交车。公交站,距我住的古城郢大院还有一站多的距离,可我没有别的交通工具,下车后只能肩扛手提。这三四十公斤重的东西,提着走几分钟可以,再走就困难了。正在我发愁怎么办之际,突然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停在我的面前,原来是我老六团的政治处主任王炳鑫,本来他是在对面骑车的,看到我面前放着一堆东西估计是正无计可施,主动骑过来要给我帮忙。我带着无限的感激把纸箱放在他的自行车上,因为没有绳子固定,纸箱又大,放在后座上必须用手扶着,于是,他推车,我扶箱子,那一路上把老首长拿捏出了一身汗。利用这负重前行的间隙,他边走还边给我讲了许多在机关工作的经验,不但帮我运了缝纫机,还在思想上帮我捋清了下一步前进的方向。
缝纫机买回家之后,妻子一刻都不愿等待,让我立即组装好,说她天天闲得手都痒痒了。当战士时曾经买过一台缝纫机,那时在部队没有安家,买了之后费尽千辛万苦运到了河南老家。所以,妻子在老家已能熟练地使用,组装这台缝纫机时,她和我一起干,看起来动作相当熟练,很快就装好了。她马上坐在机子前试了试,满意地说了句“名牌儿的就是好使”。从那之后,屋子里经常响起她“咔嗒嗒”的缝纫声。那几年家人的衣服不说全是她做的,但有一大部分都是由她自裁自缝的。虽然她没有专门学过裁缝,可照葫芦画瓢,也都能做成衣服。
由于缝纫机是妻子提议买的,买回来之后她很爱惜,日常的养护工作不用我说,都自觉主动地做在了前面,还专门做了一个红平绒的机套,不做衣服时就把机头放进机肚里,把机台套上。这时的缝纫机就成了一个小桌子,正好可以在上面看书写字。不知是为了显示自己有缝纫机,还是为了显示手艺,她不光是给缝纫机做了外套,还给电视机、收录机、女儿的写字桌,家里的沙发等,能套着的都做了外套。自从家里有了缝纫机,立即就显得热闹起来,她的一些同事们,缝缝补补的小活儿,都找她帮忙,她也来者不拒,不但使缝纫机充分派上了用场,还在同事中间落了个好人缘。
有了缝纫机,我家的三转一响也算是凑齐了,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和收音机都有了,虽然收音机是单位买的收录机,但毕竟是有响声的,我也就立马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我当然知道,社会发展到1989年的时候,时代已有了很大的进步,有一部分家庭都开始用上了彩电、冰箱、洗衣机、录放机,有的还安装了电话。我刚刚拥有的,正是人家要淘汰的。可我不管那些,照样自我满足,自我兴奋,因为我是穷苦人出身,从来不和别人比阔,只和自己的过去比好,只要比过去好一点儿,进步一点儿,我就会觉得那是了不起的提高,心理上就会得到极大的满足。所以这些年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你天天都乐呵呵、笑咪咪的?”我的回答是没有啥事儿让我不高兴啊。没有不高兴就是高兴,这就是我对待生活的态度,在别人眼里也许简单了点,亦或是可笑的,但这是我的事情,与他人又有啥关系呢?
今天,当我看到家里这台缝纫机的时候,就会感慨世界的发展速度,就会感慨时间的威力与无情。缝纫机,这三十年前的紧俏货,过了三十年、也许是仅仅过了二十年,它就成了无人问津的老物件儿。看来人要想跟上时代的步伐,该需要多么超前的意识和思维啊!
我之所以还对这台“老物件儿”怀有一份浓浓的情感,除了它是我曾费尽周折、花两个月工资买来的,还因为它是那样紧俏过,像人,无论后来多么衰老,都不能忘记她年轻时的漂亮、美丽……
张国领,河南禹州神垕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丰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原《橄榄绿》主编、《中国武警》主编,武警大校警衔。出版有散文集《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诗集《绿色的诱惑》、《血色和平》、《铭记》《千年之后你依然最美》《和平的欢歌》等11部,报告文学集《高地英雄》等2部,《张国领文集》十一卷。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战士文艺奖”一等奖、“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群星奖”银奖、《人民日报》文艺作品二等奖、“2009中国散文排榜”第六名、 “河南十佳诗人”等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入《军事文学年选》《我最喜爱的散文》《中学生课外精读》等三十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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