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艳萍:《筑糍粑》

年越近,儿歌唱的越欢
       二十四,打簸箕。二十五,打豆腐。二十六,剁年肉。二十七,炒炒米。二十八,打糍粑……
      打糍粑那天,小街上的人最开心。每个人的肚子里,有一条小溪,啦啦啦地唱歌。主妇们早已约好,上好纯正的糯米,滤尽沙粒,已齐刷刷地泡上。一大早,炊烟升起,谁家的糯米先蒸好,谁家就是头彩。也或者,前一日,已做了周密布置。几个壮劳力,哼呵着,把地窝,抬进了他家。
       接下来的顺序,不用再安排。一年年,早已达成共识。打糍粑的地窝,只有一个。青石滚滚,几百斤重,不方便随时携带搬离。这家得了头彩,那接下来就顺着他家开始,一家家打。
       为什么叫打呢?糯米装在地窝里,两个壮年男子手拿粗木棍,转着圈儿捣糯米。这捣棍,也不一般,用坚硬的绝顶结实的上好木料做成,如石地窝,一代代传承下来。捣的年数多了,周身呈深褐色,手柄处光滑,照得见人影。平时,这两根棍子,被主人家收藏得好好的。打糍粑时,提前几天拿出来,用水泡上。
      打糍粑的现场,如同看皮影戏般热闹。里层围着的,全是青年男子,进行接力比赛。他们要随时接过捣棍,换下刚才两位精疲力尽的男士。主人站在旁边,一边呵呵寒暄,一边递烟倒茶。
这个烟,有讲究,一窝糍粑准备一到两包烟,必须买市面上最好的。既显得自家丰衣足食,又表示自家很看重这块糍粑,看重邻里深情。
       外层围着的是孩子和女人。乡下,没有电视电影,没有书报杂志,过年,打糍粑,是欣赏娱乐节目。男人们嘴里说笑着,手上捣着,腿脚移动着,那是力,也是美。再忧愁的人,也会被感染。再烦心的事,这天也先放放。
       握着棍子打糍粑的人,要互相配合。在下棍的瞬间,沿着对方的捣棍一抹,把粘连的糯米清理干净。年轻人赌性大,他们要运用这个机会赌力气。谁坚持的时间长,谁就是赢家。有逞能的,为此而伤了自己。
       孩子们打打闹闹,输了的一方,嚎啕大哭。欢乐的笑声里,哪能哭声嗷嗷呢。这时,有人急中生智,从地窝里揪出一块糍粑递给他,含着眼泪流着鼻涕的孩子,赶紧接了往嘴里塞。赢的那个孩子,瞅着他。真想时光倒流,或者重新来过。那时,他也输,输了有糍粑吃。
       奶奶在灶口喂火,爷爷边看着木甑的热气边往外望。估摸着快轮到我家了,他催奶奶,赶紧加把火。一切都要刚刚好,不能等地窝子空出来,糯米还没熟,耽误事。
       我站在灶旁,望着木甑,等着家里的糯米上汽。爷爷说过,木甑大口大口喘气,糯米就熟了。蒸糯米的木甑,五十公分大小,圆柱形,是杉木制作,蒸出来的糯米饭,有特别的香气。一年里,除了做米酒可以吃到糯米饭之外,就只能等过年打糍粑。
       一大屋子人说笑着,爷爷赶紧递烟,在地窝里抹一圈油,端起木甑,往地窝里舀糯米饭。奶奶端出白糖,让师傅们吃糯米加餐,好有力气打。一般情况下,师傅们是不吃的,打糍粑,要“趁热打铁”。眼看着奶奶忘了给我搓一个糯米团的承诺,急了,赶过去搡她的后背,又指一指地上。奶奶才想起来,赶紧抓一团,一捏,递给我。
      打糍粑,看起来是同喜同乐的事情。糍粑,细腻得恍如汤圆才好,多捣几下和少捣几下,效果很不同。所以,暗地里,也有不匀称。比方说,哪家的人,平时尖酸刻薄,得罪人。也或者,只准备了大公鸡香烟,大家不喜欢。他们家的糍粑,捣棍的人,力气就故意用的小,动作也不会那么连贯和协调。捣出来的糍粑,也就差了成色和口感。
       一窝糍粑打二十分钟。奶奶麻溜地在桌子上放好团窝,上面铺了新米粉。打好后的糍粑,用捣棍一点点往外绞,绞在团窝里。趁软,爷爷赶紧做糍粑。拍拍打打,修修整整,让它均匀成一个有棱有角的方形后,抹一层新米粉,盖上一块布 ,等着它由冷变硬。我有事无事,总偷偷过去捏一把,按个窝窝。
        一天左右,糍粑彻底凉透,爷爷磨好刀,开始切。一个大粑粑,先是切成条,再切成一公分左右厚薄的块。淹在小水缸里,可以吃到六月天。淹糍粑的水,有讲究,必得是腊水 。开了春的水,淹糍粑,糍粑容易酸霉。
大年初一,来了拜年的客人。奶奶赶紧端出荷叶翻绞,白果麻糖,让客人坐着喝茶。说是喝茶,其实没有茶叶,一杯热开水而已。
        爷爷和客人边喝茶边聊天,聊一年的收成,聊田地里的活计。我们不爱听,抓些好吃的,跑得无影无踪。奶奶从水缸里摸出糍粑,放油锅里煎。煎糍粑,最见得主妇的手艺。一块一块,互不相连,才是好。糍粑,用菜油煎,黄亮黄亮,口感好,有春天的气息。也或者在鸡蛋液里拖一拖再煎,那就更好了。煎好的糍粑盛在盘子里,洒上糖。
      糯米食,凉吃不好消化。久了,粘碗,不好清洗。老远,听奶奶喊,知道是吃糍粑。不愿回。这糍粑,不爱吃。我喜欢的,是烧。一顿饭做好后,把糍粑从水里拿出来,抹干,放在热草灰里捂着。一两个时辰,掏出来,抖掉糍粑上的草灰。糍粑鼓鼓胀胀,还有些小气泡。过一会,才慢慢塌下去,现出原形。这样的糍粑,不用给糖,就是美味。
现在想来,奶奶煎的黄幽幽的糍粑,是好吃的。可是,再也没有了。爷爷奶奶,早已不在人世。
       现在的故乡,过年的时候,依然要打糍粑。只是那少壮的青年们大多在城市里安家,打糍粑的人,大多是老迈之人。那满大街人打糍粑的欢喜和年味,在慢慢消逝。
      打糍粑不再是一场力与美的表演。我想,我是不会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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