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剧组仅3人,历经4年拍摄后,这个草班团队,却拍出国产片良心
距离2020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已经过去了一年。很难用一句话去总结这一年,但作为历史亲历者,总有一些东西需要我们铭记。
民谣歌手张尕怂就用防疫三部曲记录下自己的所见所闻,演唱视频不仅火遍全网播放量破亿,还登上微博热搜被官媒转发点赞。
他在《早知道在家待了这么久》中幽默道出居家隔离的生活细节,用《隔壁的王妈妈》传递出“守望相助,疫情防控别走极端”的理念,《甘肃有个大夫叫霞霞》里则致敬以姑姑“霞霞”为代表的整个援颚医护群体。
有人在疫情里破产,有人在疫情里成名。
沉寂多年终于火出民谣圈的张尕怂平静说出了自己的创作初心:“这些跟疫情有关的创作,其实是继承了民歌记录当下的传统,当有了愤怒的时候,表达的欲望会更加强烈,就是所谓的‘民艰而歌’。”
其实,自小口吃却靠唱歌出名的张尕怂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最近一部纪录片《黄河尕谣》就讲述了他和他的民谣故事。
张尕怂。
看到这个名字,估计很多人都会问中间这个字念啥?
尕,读 ga(三声),西北话,傻的意思。
这名字一听就不像是个正经名字。张尕怂本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正经人。
用导演张楠的话说就是:“我所认识的尕怂,是西北骚土上面生长的骚人。”
这骚人……不是,是张尕怂,1989年出生在甘肃白银乡的一个小村庄里,小时候是个牧羊娃子,寂寞的时候常常跟着学羊叫。
他也曾光着屁股,喝着黄河水,在黄土高原上奔跑着,在自家的苞谷地里钻来钻去,身上满是尘土和黄沙,无比贴近大地。
他干农活、唱社火,参加花儿会。现在去想想这种生活,真是洒脱。城市里的许多打工人们,留不下来,又回不去,只能飘荡在城市中没有根。
(“社火”是西北地区青海省甘肃省等一些地方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高台、高跷、旱船、舞狮、舞龙、秧歌等等的通称,具体形式随地域而有较大差异。“花儿”又称少年,是青海、甘肃、宁夏等省区民间的一种歌曲。“花儿会”,是回、土、东乡、撒拉、保安、裕固等族传统歌会)。
“父亲是个乐迷,喜欢吼秦腔,叔叔是个乐师,会玩秦琴、三弦、板胡等民间乐器。”
受家庭氛围影响,张尕怂从小就喜欢唱民歌。
站在黄土高坡吼一嗓子秦腔,那一口质朴的西北口音,听起来特亲切。这感觉就像把故乡的黄土和麦穗揉进了歌里,唱进了城里那些失去故乡的人们的心里。
张尕怂呢,他一开始考上大学了,学不下去又退学了,后来又考上了,又退学了。
退学了怎么办呢,他没有选择打工,而是去学民歌。
三十年前,张尕怂所生活的黄河岸边,十万农民离乡迁居进入了城镇。于是,那些沾满了黄土气息的民谣,随着泥土地的消失,崩碎在空气里。
2008年,张尕怂离开大学后就回到大西北,一路游走在西北凋敝的村庄里,寻找那些民间的民谣歌手们。
跟着他们学习三弦琴、秦琴、冬不拉等民间乐器,以及那些几乎就要遗失的花儿、小调、小曲儿、坐唱、鼓子、社火、越弦、秦腔、民歌等曲风,还有成千首来自民间的歌谣。
而尕怂寻访的那些歌手们,如今老迈的不成样子,没有人再愿意听他们唱,他们的声音,留在那些逐渐低矮下去的大山里,留在张尕怂的录音笔里。
有人说,“西北是中国民谣的根”。西北民谣,有鲜明的地域特色,散发着泥土气息里掺杂的生命力。
掌握了大量民谣素材,又有一个好嗓子的尕怂同志,开始以Live House的形式在各个城市的酒吧里演唱着西北民谣。
酒吧啊,那是潮人去的地方,酒气弥漫,灯光流离。
尕怂在这唱,土不土?
土极了,也好极了。
他穿着一件爷爷的老破棉袄,上面还有好些灰,带着一副圆眼镜,简直是一个二流子。
但他开口的那一刻,有劲,真有劲。
这给人一种恍惚的感觉,好像一下子把人拉扯进黄土高坡,眼前浮现那些金黄的麦子,风吹拂着,身子底下就是踏实的泥土,每一脚都有劲。
这才是唱歌啊。
尕怂,管自己唱的民歌叫“尕谣”。
他的这些曲子呢,大部分改编自一些民间小调,包括什么河州贤孝、通渭小曲、社火小调、秦腔等。
老曲子,配上尕怂新写的词,有意思。
比如《姐姐》《张老汉》《十嫂子》《庄稼汉》《春耕》《船歌》《花儿十七我十八》《月亮挂在窗户上》《鼓对鼓锣对锣》《尕怂讨婆娘》等,都是源自于尕怂亲身的经历,异常接地气。
在城市里流窜的尕怂,其实过得并不好。
穷啊。
唱歌能挣几个钱呢。
这部《黄河尕谣》,片长90分钟,拍摄周期共计四年,整个团队一共三个人,张尕怂、导演张楠和一位摄影助理,再没别人了。
这穷剧组晚上住宿,就去宾馆开个标间,把两张床拼一起,三人就挤挤睡了。
有时候,别人邀请张尕怂去演出,他连路费都没有,浑身上下一共六十块钱,最后还是人家给买的票。
所以啊,张尕怂唯一的愿望呢,就是有钱。
有钱买车买房娶媳妇生个大胖儿子,然后再让儿子去唱民歌。
这,怨不得尕怂小时候是个放羊娃子。
愿望都这么朴素。
对于民谣歌手来说,想有钱就得先成名,所以他找了两个哥们,组团去参加了《中国达人秀》,结果被刷了。
几年奔波后,如今张尕怂的愿望算是完成了,娶上了媳妇,也出名了。
张尕怂很谦虚,他总是说:“自己的歌很土,是乡下的。”
可我觉得,比起那些爱唱睡姑娘、一夜情的民谣歌手,张尕怂才是真正的民间的歌者。
当这个看起来无比土气的小伙子,出现在城市里、酒吧里和各种综艺的舞台上时,能看到一种奇异的错位感。
而这种错位感,就是当下中国的现状。
在“乡土中国”里,如今的乡村却逐渐凋敝、落寞、消失。于是,一大群从乡村涌入城市却无法立足的年轻人,似乎成了这个时代的牺牲品。
张尕怂,是我们这个群体中的每一个人。
我们所苦苦奋斗的,不过是一个身份,一个房子,一辆车,最后却可能依旧无法在城市立足。到处都是城市,那么乡村在哪里?根在哪里呢?
不过张尕怂却比我们都勇敢,都诚实。
他可以坦然地在城里的酒吧唱民歌,可以穿着爷爷的破棉袄招摇过市,可以很自然地就会发出羊叫的那种颤抖声音,可以把自己的经历和贫穷,以及那最普通却很难实现的愿望放在银幕上,给大家看。
当人们迫切地想要逃离故土时,张尕怂却如此自然地眷恋着自己的家乡,用民歌无时不刻不在怀念着它。
可惜,当他回到乡村的时候,那里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一扇开不了锁的门,和已经废弃的村落。
那些千沟万壑、尘土和稻谷扬起时飘洒的碎屑,依旧如同记忆中一样在飘荡,但是已经没有人了。
故乡,指向的是儿时的记忆,也是那回不去的地方。
山没了,水没了,人没了,家乡没了,是那些逝去的一切在逼着张尕怂去寻找和吟唱。
他所吟唱的,是民歌,也是挽歌。
《黄河尕谣》的导演张楠说自己拍的其实是“忘乡民谣”。
故此,这部纪录片讲述的不仅是张尕怂的故事,还谈了被遗忘太久的乡愁。
中国的第四代第五代导演们,曾把镜头对准古老中国的那片黄土地,试图找寻出中国民族的起源之所在。
但是,当发明自西方、从一开始就携带着“城市性”的摄影机对准土地的那一刻,乡土中国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以至于到了现在,当摄影机又一次踏上土地、对准黄河时,我们似乎听到的是一首悲鸣低泣的挽歌。
张尕怂在返乡的途中,说了一句话:“中国人太牛了,把两边的山毁平了,原先这里都是山,现在还要建世界工厂。”
中国的发展速度是真的牛。
可是当我们不顾一切向前冲,当我们拼命想走向世界,走向现代化的时候,我们真的从中得到了快乐吗?
逝去的,不止是民歌、乡村,还有中国人的根。
《黄河尕谣》虽然被定义为音乐纪录片,但是通过它的影像,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时代和社会的缩影。
这种缩影,在贾樟柯的电影中出现过,在大鹏的《吉祥如意》中出现过,也在《黄河尕谣》延续着。
城市与乡村上空间的混乱与模糊,正是当下中国的一种混乱。
在《山河故人》《吉祥如意》和《黄河尕谣》中,都出现过农村传统葬礼的场面。
而三者的主人公都有一个“返乡”的举动。然而老人不在了,家也不在了,故乡不在了,这些人,他们要在哪里落脚?
葬礼祭奠的是死去的老人,同时也是祭奠死去的故乡。
张尕怂在《击壤歌》里唱的那句歌词很伤感:“泥土其味,枕则忘忧。且往还乡,击壤而歌”。
还乡,还乡,可是我们还有乡愁吗?
当我们仿若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一般,在城市与城市之中游荡时,当即使回到家也要在手机电脑上工作时,我们是否会偶然停下来想一下:我们的根到底在哪里?真的在城市吗?
文/皮皮电影编辑部:童云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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