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心。
平靜的喜悅 巫娜 - 天禪
歸 心。
黄昏时,起风了。山谷里的一株腊梅,纷纷开落。孤单的少年,寻着炊烟,穿行在暮色落花中。寂静空旷的田野,河岸停着渡船,月色迷离,山路崎岖,他抬头,天边有明亮的一颗星。
正如那首歌里唱,人一生都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流着泪,轻轻唱,旧了的月光,多少次,回头望,自己少年的模样……”
01
一场梦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明月松岗,青梅犹香,绿影回廊,如你眉痕模样……是谁对镜梳妆,又是谁的梦,隔着十年生死两茫茫?眉山苏轼,好读书,好美食,虽命途流离,过的却是顶潇洒的一生。不料四十岁深夜痛哭,还是为一段旧时光。
那时,他还不是人人景仰的东坡居士,只有妻子王弗,唤他一声,苏公子。
那时,小小轩窗,是妻的闺房,一身流苏妆,是妻的模样。妻死后,葬于眉州故乡。而东坡余生,造苏堤六桥,日啖荔枝三百颗,行过许多地,喝过许多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故人故园总相恋”。此为吴冠中先生的一幅旧作画名。
有人说,每个人都有两个故乡,一个是出生之地,一个是魂牵梦绕的精神家园。对先生而言,这两个故乡是合而为一的:宜兴早春,童年梦境,皆是他走过的痕迹。
如今我们囿于城市森林,为几两碎银,厌倦了声色犬马,也习惯了樊笼拘役,儿时的故园,便是归去,也已忘却来时路……
02
一种慢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
故乡,慢慢走,慢慢爱。清晨买一屉小笼包,走过雾气朦朦的街道,邻居门前的野蔷薇,一到晚春就开得摇摇欲坠。青砖黛瓦,梅雨季的老虎窗,昏暗厨房,白墙被烟火熏出印子。午后,阳光一束束地泄落,孩童追逐的笑声穿过悠长弄堂……
春日花落如雨,秋天银杏满地,夏日台风过境,洁白闪电如伤口一样分割天空,田野阵阵雷鸣。夜里在小镇看一出戏,散场后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这样安稳度过的小城四季,虽无人分享,却依然,心生欢喜。
03
一种味
陈晓卿说,我喜欢去有烟火味儿的馆子。那大概是因为,食物承载太多回忆。油条烧饼,炒饭面条,猪油白糖桂花糕,未必见得多美味,却有一种充沛的情意,化在心里,懂你说的,懂你没说的。
想起从前清晨,奶奶总是早起,点香,生火,在灶台前烧一锅热水,又去后院喂鸡。彼时天光未亮,睡梦中朦胧听见那些声响,盖在身上的棉花被子,还留有淡淡阳光的清香。
小城生活,物资有限,但人与自然关系密切,水各处流,日月各处照,老一辈的人不谈诗情画意,用扎实的生息,裹住生活的阴影、命运的流离,那是一种,十分坚韧的生活态度。
04
一道伤
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
木心生于江南,也曾三进班房,漂泊海外。旁人问起,先生可是流亡艺术家?他答,不过是散步散远了。数十年后,辗转回到故里乌镇,见物是人非,爱在心里,死在心里。终其后生,便时刻都有一份悲哀,写及:我旅行,我回来。我曾见过的生命,都只是行过,无所谓完成。
文明改变了一切,村庄和狗吠无一幸免。迅速地推倒,笨拙地重建,看似富足干净,消失的却是人情。仿佛一个人还记得家里的门牌号,但那个地方,已经被摧毁。人生何如,如此无奈,肉身跨越千山万水,灵魂仍是孑然飘零。
| 炊烟起了,我在家门口等你。
李子柒决定告别城市,回到农村故乡那年,只有22岁。她说,奶奶年纪大了,我想回家陪她。于是,少女走向田园,独自挖笋,抛秧,采莲。山中岁月,静默无言,漫天风雪中,祖孙二人冬夜对坐,老人端着鸡汤,眼神清亮,只是微笑听她唱,灵魂不再无处安放。
“孩子,疲惫的时候,你就跟着炊烟回家。”
剪下那枚窗花,年就来了。只是今年回家的路,格外艰辛漫长。求学,逐梦,疫情……如果没有那缕炊烟,如果没有那在炊烟下等我的人……
| 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呼兰河传》里,祖父讲到贺知章的诗。少小离家老大回。天真的孙女听罢,问:我也会离家吗?等我胡子白了回来,爷爷你也不认识我了吗?祖父一听就笑了:“等你老了还有爷爷吗?”
慢慢地,就有泪流下来。人生一定有要走完的缘分吗?年纪越大,越觉得相见不易。不像以前,清晨读书上学,关上家门,知道傍晚你还会做好饭菜等我回来。心里一丝留恋也无。
最近好吗,今年过年回来吗……絮絮叨叨,默默无言。电话讲得好似民国时代的电报。我们总笑,上一辈的人,不善表达。
那旧式样的人,是含蓄的。双手长满老茧,眼睛噙满泪水,只能从你离开的背影,读出不必追。这样爱,却很少倾诉,这样伤心,却从不表达。年深月久,那种感情,我们难以理解,害怕面对,于是只好亏欠。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何流浪?
流浪远方……流浪……
好老的歌。唱的人老了,听的人也老了。可那少年分明往巷陌里去了。一路乡音,几欲让时间倒转。旧时的老宅与河岸,渡船和月光,入梦无息,仿佛那漂泊的前半生,终于可以轰轰烈烈地走远。
恍惚间,他醒来,好像听到奶奶喊他吃饭。好像一生才刚刚开始。而故乡的梅花,正在静静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