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书画 | 钱万成:父亲就住在我的骨头里

▲刘海粟画作(选自冯天瑜《冯氏藏墨》)

一边切割着完整的土地

一边又缝合着破碎的人心

第250期

诗 | | 画 

朗诵 / 张庆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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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父亲
钱万成
沉默的父亲
不是罗中立那幅著名的油画
沉默的父亲是摇着鞭杆赶着牲口
走在大山雪岭上的关东农民
父亲一生没离开过土地
父亲一生只流过一次眼泪
不是儿时受到了委屈
也不是父母下世时的伤悲
那是他看到
他十二岁的儿子当了猪倌
他说:儿子,爹对不起你
于是泪珠簌簌下落
父亲有句名言
但决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说,男人的眼泪不是尿
想撒就撒
说完,他就再也不开口了
父亲只会用心做事
父亲只会用鞭子说话
爱他的有家人亲人还有乡亲
怕他的不只豺狼虎豹
就连山上的石头
也会担心在他的鞭下开花
父亲是一个孤独的汉子
父亲没有兄弟姐妹
父亲最爱的是她的父母
为了孝心
他把自己变成院子里的一棵树
父亲不会结交朋友
父亲一生的知音
就是那群陪伴他的牲口
那是他的兄弟
他们有着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默契
父亲深爱着他的女人
当然,那是我早逝的母亲
可他从来不会表达
他只会为她静静守灵
父亲是一块无字的石碑
在他死后我才开始释读
可惜我没法读懂
他太深奥
他身上有太多太多
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父亲也抛下我们走了
可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
都是他默默陪我
我听不到他的声音
我却能看到他那坚定的眼神
他仍然赶着他的车马
他仍然在用鞭子说话
他把车辙铺展成
最美的诗行和最深刻的警句
告诉我:太阳明天还会升起
路永远在自己的脚下

| 诗人手迹

| 诗人诗选
给祖先下跪
杭州的天空如此阴郁
阿里的网络那么强大
也没能把这场春寒卖掉
机场在一滴雨里放大
明日清明,和儿孙相约
来临安祭祖,全天下姓钱的人
都认定自己是吴越国
这棵大树落下的果实
我生在龙江
一个叫作双龙的山村
门前有条大河和一片草甸子
后来随父亲流落到吉林
在祖父生活过的地方乞食
那时,从没想过根在哪里
也没想过谁是自己的祖先
更不知钱塘江流出去的一滴血
混入黄河辽河乌尔根河
流出东北以北这一条支脉
明天,祖孙三代
要一起去钱王祠上香
饮水思源,要在那找一个地方
让他们在每个清明都来给祖先下跪
身高忽然矮了一截
年轻时身高一米八零
六十岁体检,忽然矮了一截
我不是谷穗,因成熟而颔首
世事如锉磨去了多余的棱角
在以后的日子里
还将继续变矮
矮过那些我曾俯视的人和往事
矮过蹲下来才能抚摸的孩子和尊严
甚至矮过猫和墙角的蚂蚁
矮过常年伏在上面的书桌
矮过每天驮着我的椅子
矮过手中的笔、筷子以及
矮过脚下的花和小草
最后矮过泥土和尘埃
但腰始终是挺直的
就像清明祭祖时上的那柱香
歪斜着点火  直立着燃烧
直到化为灰烬
父亲就住在我的骨头里
有一天,忽然觉得
那个叫作父亲的人并没走远
他就住在我的骨头里
不然,六十岁了怎么还不缺钙
而且,头发乌黑
忽然觉得,这五十年来
他一直伴我左右
就像影子,或长或短
一直跟随着我
我却从未在意
他是我攀爬楼梯的时候
无意间抓握一下的扶手
是劳累时靠一靠的墙或者大树
或是小时候,过河时
垫在脚下的那些石头
这五十年,我经历许多坎坷
从学校门前那条山路
到城市办公大楼的走廊
跌倒爬起,但从未胆怯
就是在最艰难的时刻
也从未选择过低头
今天想来,这些都源于父亲
那个英年早逝,沉默寡言
却坚强无比的关东汉子
是他在我的骨头里
帮我撑着
我是一个幸运的人
七月的第一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一个伟大的组织在这一天诞生
九十九年前的事,已经成为
历史,历史让这一天成为
一个光辉的日子
九十九年过去,成立组织的那些人
早已不在。但他们的灵魂还在
在鲜红的旗帜上,在共和国
国徽的麦穗里,在人民
心中的丰碑上
这一天成为一个节日,这一天总要
普天同庆,人们以自己的方式
念诵先人的名字,念诵他们的
功绩,祝福这个造福人类的
组织,万古长青
我是一个幸运的人,不知什么时候
这一天成了我的生日,在人民的
祝福中感受组织和人民的幸福
我也是组织的人,是这棵
大树上的一片叶子
这个组织的名字,叫作中国共产党
明年今日,我六十二岁,他一百岁
平原上的河流
平原上的河流
是平原的血脉
是它们养育着平原的草
庄稼、树木、鸟兽、畜禽
以及生活在这里的人们
它们,艰难地爬行
像蛇一样扭来扭去
诗和远方过于遥远
它们,能看到的
只有脚下的土地
它们一生都在奔波
无法预知走到哪里才是终点
如果幸运,会和另一条河流汇合
如果不幸,走在路上
即已消失
它们就像小镇街角
那些缝鞋匠,每天
做着同一件事
一边切割着完整的土地
一边又缝合着破碎的人心
祭“老虎”文
一个人走了,到另一个世界
还能让人时常想起
他一定是一个好人
一条狗,也应该一样
“老虎”走了,在一个
洁白的早晨
回到了它生命开始的地方
没有忧伤,也没有痛苦
它把活着时候的一切美好
通通带走,只把哀伤留下
让我知道,它也是我心中
无法逃避的痛
十年,它陪着我一起变老
它走了,我还活着
爱,或者被爱,面对死亡
都是一种折磨
它算得上是一条好狗
高大威猛,潇洒英俊
威风凛凛,但从不仗势欺人
忠心耿耿,忠于职守
永远一片忠心
它的存在,让许多人
曾经在我心里失重
它如同一面镜子
照出人类的丑
它老了,走了,我也老了
但我必须坚强地活下去
它了无牵挂,我儿孙满堂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如果,此生尘缘未了
愿它去天堂等我,阿弥陀佛
给自己写信
 ——兼致老友洪波
这个春节,病毒把人类
逼进笼子。路口被封
嘴巴被封,只好蹲在家里
无聊地写信
给朋友,给自己,给亲人
给敌人,给活着的人
也给逝者。一样的方式
不一样的心情
利用自己的孤独
帮别人排遣寂寞
自己绑架自己,然后
再逼着自己交点赎金
想想,也是一种无奈
面对现实,无能为力
面对自然,无能为力
身在其中无法置身事外
但,总比把话憋在肚子好
发霉后也会变成一种病毒
肆虐起来,对自己
对别人,都是灾难
想起树上那些乌鸦
所以挨骂,甚至遭遇不幸
都是因为,那张
说不出好话的嘴
生命就是这样一串珠子
植物
那些柔软的鲜嫩的
被草食动物无情地吃掉
那些善于自保
长满荆刺的,涂上剧毒的
也无法幸免
动物
那些温顺的弱小的
被凶猛的强壮的吞下
那些凶猛的强壮的
之于人类,一样
在劫难逃
人类
自以为强大无比,至高无上
可当死神降临
一样被墓穴吞噬
成为大地的粮食
生命
就是这样一串珠子
在上帝的手上转来转去
没有终点,也没有起点
直至和地球一起消失

| 评论摘要

钱万成的诗,则开拓了另一个境界。他更关注少年的精神世界,无论是抒发情怀,还是表达心智,他都写得宁静渊深,掩而不彰,把更多的思考留给读者。

——著名儿童文学作家   金波

诗人的初心和旅人的宽怀相融,化合在字里行间,便是满目的高妙慧识和独特境界。脚步攀登文明群山,心灵漫游精神长河。边地和域外的行踪里,相伴着对家国钟爱的回旋曲。

——著名评论家、《人民文学》主编   施战军

诗是万成文学创作的起点,诗是他生命与命运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无法割舍。当然他也是以诗名世的,他对诗坛上这个流派那个主义的都没有兴趣,蘸着自己的真诚写作,他是一个成熟的诗人,也是一个无帮无伙的独行侠。

——著名诗人   张洪波

关注日常,观照生活;从自身着眼,从小处着手;在俗世里发掘诗眼,在平凡中寻觅诗意。这是诗人钱万成诗歌作品给我留下的较深印象。……诗人善于从日常生活的细节里,记录自己的所思所感。这是诗人将他自己的生活与内心关联在一起的一次触痛,进而有别于其他生活经验中的一次自我觉察。

——著名诗人、评论家   小海

钱万成是当代中国新诗界的重要诗人。说他“重要”,并非仅仅因其早已凭借儿童诗创作跻身百年中国儿童文学史,事实上,儿童诗只是钱万成四十余年诗歌生涯中的一个面向。自上世纪八十年代步入诗坛以来,钱万成的创作几经转向,不论是就其诗歌类型、题材、体量,还是就其诗艺和美学上所展露的风貌而言,都具有不容忽视的多元性、丰富性和冲击力。

——评论家、博士生导师   赵强

| 诗人书法

▲ 草书

▲ 行书

▲ 行书2

▲ 竖版对联

▲ 隶书

| 诗人简介

钱万成,文学博士,诗人,儿童文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校园教育委员会副主任、吉林省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主任。主要著作有《青春歌谣》《留住童年》《月牙船》《天堂里的母亲》等多部。作品《朋友》《留住童年》等多篇被收入中小学教材。2011年被《儿童文学》评为年度“魅力诗人”。2018年被《少年诗刊》评为年度“星光诗人”。书法作品多次入全国性大展。东北师范大学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祖籍吉林,1959年出生于黑龙江省龙江。现居长春。

▲ 钱万成最新诗集书影

刘海粟、马万里 画作:柳枝花鸟图
(选自冯天瑜《冯氏藏墨》)

刘海粟(1896一1994),名槃,字季芳,江苏武进人。创办中国第一个正规美术学校一一上每美术专科学校;创办杂志《美术》,倡导美术改革。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华东艺专校长、南京美院教授、院长,擅中国画、油画和书法。作品气势雄阔,笔墨酣畅,有《黄山》《海粟国画》等,黄山题材绘画富于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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