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活系列——马掌烘炉打铁
马掌烘炉打铁
孙国辉
那是在68年,我因家庭成分和海外关系等问题被革命造反组织弃如敝屣,只好当起“消遥派”。
百无聊赖的炎夏,懨懨地无所事事。偶然路过三道街长脖店胡同南口、即后来的西屯(城市居民)公社(现街道办事处)大门西的简易土坯屋掛掌烘炉,旁边栽着粗木桩桁架,用来为马、骡掛掌。
粗大的桩桁加上绳索是大牲口的桎梏,任何野性的挣扎都归于无奈。
一架硕大的人力风匣使烘炉中的焦炭闪着兰火一亮一亮地把铁烧得炽红。魏师傅虽肌肉隆起却不魁梧 ,他左手持钳夹通红的蹄铁坯,右手揮小锤按节奏击打指示部位,我初中的同学于建华则赤膊抡八镑大锤击打师傅指示部位。于建华外号“华子鱼”,大伙儿都叫他“子鱼兄”,这取自电影《战上海》中国民党头目的称呼。“子鱼兄”家住三中对过。学习极好却家境窘困,初中毕业后辍升高中,跟了魏师傅打铁钉马掌。
伴着有节奏的锤声 ,火星迸溅开来,迸到铁匠的粗布围裙上,亦烫到铁匠的赤膊上,一烫一个黑点儿,他们忍着而挥汗如雨……我的心莫名的激动起来,也想试试。魏师傅微笑找一围裙帮我系上,“试试吧,烫着别哭啊!”
接过大锤才发现,锤柄不是木棍,而是一小段粗的钢絲绳,利用它的弹性抡起来打悠锤,其锤击力更強。
我也甩了上衣小掛儿和背心,驘瘦而白晢的赤膊让我自惭形秽,大锤砸在灼热的铁上火花四溅,令人想起古代冷兵器时充斥了暗夜、血红的火焰及锋刃的环境下锻造刀、矛、甲胄的过程,极有复古感和成就感。魏师傅惊诧:“哟嗬!廋条子还挺有劲儿,打得也准。”我更来了劲儿,就如高尔基在《海燕》中描写的从将沉的驳船上疯狂卸货的搬运工一样,顾不得铁渣迸到肉皮上的刺痛,淋漓酣畅地打出一身大汗,再坐下大口喝墩在炉台上热着的粗茶,噢!真他娘的爽!
头晌(上午)给牲口掛掌的多。把大骡子大马勒到桩桁上,魏师傅和“华子鱼”
束好帆布围裙,用小环形皮带套住牲口一条前腿的膝关节和蹄跟,砸柄钩拆下残旧的铁马掌,再拔出旧掌钉,用一把锋快的短柄弯镰刀刀刃向外将蹄上的角质层削平再钉上新蹄铁,蹄钉要斜着从马蹄外露出尖来,再用勾柄顶着敲弯固定在蹄子外壁上……魏师傅一手好活计,动作利落精准,牲口主们皆啧啧称赞。
牲口 两只后腿需固定好,“子鱼兄”双手攥定蹄子,魏师傅转瞬搞定。这活计都须两人手工无倚托操作,还要提防牲口的突然挣扎,两个人的默契配合至为重要……我将此操作视为畏途,绝不敢靠近比划。
过了几年邂逅回赤探家的“子鱼兄”,他已经是某军工企业的优秀车工,多次立功受奬……我拽他到家吃了顿炸带鱼、熬豆角和二米饭,惜当时我们都不会喝酒,只一个劲儿兴奋地畅谈。他们厂为了备战,转移到南方山凹里的临水山洞里,常在洪水泛滥时用砂袋堵挡山洪……
不久,有消息传来,在一次抗洪抢救机器设备的斗争中,于建华光荣殉职,被追认为烈士。
我闻之无声流泪,我的老同学、我的打铁师哥,你咋这么早就走了呢?我不信!这不应该……
可这是真的。我跑到他家询问,确实是真的。
多年过去,再也没见过我的“子鱼兄”!
万壑松风——本名孙国辉 退休前曾供职市政协文史资料部门,热心学习赤峰近现代史料和摄影,曾出版《赤峰摄影史》及举办肖像摄影艺术个展,文学作品曾被国家及外省报刋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