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其:抹不去的中秋情怀
抹不去的中秋情怀
文/刘亚其
人常说月到中秋分外圆,可是去年上海的中秋却是细雨绵绵,月亮被遮在帷幕般沉重的黑云后面,这让中秋的诗意立减大半,酷暑未去秋意未浓时月上柳梢头,人月黄昏后的浪漫被窗外潺潺雨声打扰得支离破碎。
偶尔雨也有厌烦的时候,那满城的黑云却压得天空都摇摇欲坠。虽然天公不作美,可是中秋还是如约而至,于是月饼、假期、游子似有似无、或真或假的思念便蜂拥而来。
我的家乡在重庆市渝中区,记得那年我将要去郊县舅舅的家乡长寿江南中学读书时,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母亲对我说,等你中秋回家的时候,我给你做个月饼吧!经她那么一说,以为中秋就近在咫尺了,我掐指计算一下日子,很失望,等到中秋的时候我已经开学不在家了。心里有些失落甚至嫉妒,仿佛我已经被从那个家里排除出来了一样。
记得小的时候不觉得中秋是一个多么重要的节日,也许对那个时候的我们来说,也没多少真正重要的节日,中秋节的时候我们没有假期,还是要上学,而唯一不同的地方不过是用核桃、芝麻、红糖做馅蒸成的月饼,这对于每天啃着干巴巴的白面馒头的我们来说是难得的美味。每当月饼出炉的时候,我们总守在炉火旁兴高采烈。
兄妹三人中就我最好吃,吃完自家的跑去奶奶家、外婆家继续吃。总觉得奶奶蒸的最好吃,因为她的馅总是比我们多放一些什么东西,是什么我至今也没搞不明白。小时候认识的所有人里面,我觉得只有奶奶把中秋当一回事,每到秋天我都跑去老家院子里想摘院子里那棵树上的石榴吃,她总说,别摘了,别摘了,等到中秋节的时候你二叔回来了一起吃,其实那石榴早熟了,裂开的口子里爬进去不知名的虫子,里面的籽早坏了,风一吹,那石榴就一颗一颗地往下掉。二叔那时候在外地工作,他中秋回来时候未必能吃到石榴,就算我们不吃,那石榴也掉的差不多了。
我觉得舅舅家的秋天来得很早,不像重庆城里还热烘烘的,到中秋时候秋意已经很浓了,入夜以后,秋虫的叫声就会响起,和着小河流水的声音、风吹过秋林的声音让人觉得无限的宁静和惆怅,如果是有月光的晚上当然更好了,我可以透过窗户看见月光静静地将她的流光洒了一地,邻居家的屋檐恰好可收眼底,在月光中,它就那么肃穆地立着,风将月光吹散在四周。
自己蒸的月饼比现在城里买的那种小月饼大得多了,圆圆的像一个大盘子,那才是真正的月饼。一个月饼可以当早饭吃好几天,上学前一天晚上母亲早已经把月饼切成小份,让我们带在书包里在学校里吃。
上小学的时候,没有自行车,也不坐公交车,每天我是走路去学校,我家在重庆市市中区的石板坡,要到新民街小学上学,每天天还没亮的时候我们就出发了,月亮圆圆地挂在天边,路旁是忙碌的人们,树林里有不知名的虫子在叫。小的时候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委屈,可是现在我才发现这是我生命中无法复制的幸福。
那时候买月饼的人还不如现在这么多,有那么几次看到别人拿出那包装精致月饼炫耀似地品尝时,我觉得怎么都不好意思在睽睽众目下,拿出书包里那块面皮已经发黄的月饼,就像我怎么都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穿上母亲为我亲手缝制的布鞋一样。那时候多么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和别人面前吃上那些小小的用塑料袋包装的月饼啊。
我吃着母亲、奶奶和外婆蒸着的月饼度过了童年的'每一个中秋节。
第一次在异地过中秋节是高三毕业去长寿江南中学复读那年,高考失意后我倔强地跑去郊县舅舅家乡复读,我说是为了一个全新的坏境,其实是没有勇气去承接曾经那些熟悉的眼光。中秋前那天晚上月亮也很圆很大,月光在学校的院子里漫了一地,学生宿舍因为没有电话,所以打电话要到江南街上的邮电局去,中秋那天傍晚,我给市区先前的一个同学打了电话,那时候她已在千里之外西安交大的校园,而我在一个陌生地方,别人万家灯火团圆时我们在电话的两旁,她在电话里哭了半个小时,而我也平身第一次感觉到中秋原来有一种难言的凄凉。
后来的中秋越走越远,大学的时候我在成都,那时学校会在中秋前给每个学生发几个月饼,我终于如愿以偿了,却没有想到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吃上了人人都在吃的,从商店里买回来的月饼,第一次从月饼里吃出肉来的时候,觉得这么精致的月饼不如我想象的那么可口。中秋与家的联系也不过只是一个似咸似淡的电话。如果不是想起那年暑假母亲的那句话,几年的中秋也只是一如之前或者之后的无数个平淡中秋中的一个。
我们兄弟三人几乎是同时离家出外上学,屈指算来父母两人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呆在一个没有孩子的空房里已经有五六年了,去年在湖南大学任教的妹妹从湖南专程回家,加上之前从成都川大任教赶回的弟弟,就算没有我,这也算得上是一个比较完满的中秋了,确是值得好好刷洗一下那久未动用的蒸笼蒸出一个大大的月饼来。
而我这个儿子,离家的第八个年头,怕今后罕有机会再去品尝那口蒸笼里蒸出来的大如月盘的月饼。老家以前的那株柿子树早已在旧城改造的工程中砍伐,90高龄的奶奶如今一个人仍住在十八梯那间尚改建的房间里,手脚不方便的连洗头理发都要孙女料理的她,恐怕再也蒸不出那曾经让我垂涎欲滴的月饼了。
外婆也90又5了,虽然身体还算硬朗,可是去年春节我回家还是看到她步履蹒跚的脚步,奶奶和外婆子女都很多,我的堂表兄姐、弟妹们也很多,不知道在她们身边今年的中秋节会不会吃上我小时候常吃的那种月饼,会不会也在许多年之后像我一样,在异乡的雨夜想念着那个月夜中流淌着清光的家乡。
人世有代谢,也许时过境迁本来没有什么好感叹的,月缺月圆,人聚人散,不过是大自然和人世间的常相,然而,当回忆拨动岁月的琴弦的时候,你不得不侧耳倾听,那些岁月中沉淀已久的音符依然令人心碎心醉。小的时候,每次听到奶奶说要把柿子留到中秋节再吃的时候心里很不乐意,那个时候觉得叔叔们未必稀罕在月亮圆的晚上吃上这么几个烂果子,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当他们在中秋月圆夜看到这么几个果子的时候,心里一定有着难以言说温暖,柿子哪里都可以买到,属于自己家里的就那么一树。
奶奶和外婆已经老了,甚至我的父母和叔叔阿姨他们也正在慢慢地老去,时间给予一切而又拿走一切,我不知道我的叔叔阿姨们是否还需要奶奶外婆留给他们的那一块月饼,那一个柿子,他们又有没有给自己的孩子们留下一份中秋铭记,而我确乎在异乡亲切想念着那一切,如果儿子有时间给父母的承诺,那么在这样一个夜晚,这份承诺从未如此真切过。
作者简介:刘亚其,1964年生于重庆渝中区,1982年高考落榜后到长寿江南中学复读,1983年考入四川师范学院(今四川师大),1987年考入华东师范大学读硕士研究生,毕业后留上海教育科学研究机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