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国勇/滥觞逶迤(散文)
雪下得正急,渡善桥上的石狮子也银装素裹的平添了几多的威严,走过冷冷清清的路面时,脚下会发出吱吱作响的声音。偶尔的行人却不似我这样的清闲,步履是那样的匆匆忙忙,任是风雪扑面,也没有个停歇下来的意思。站在太昊陵广场向南往去,迷蒙之中,透过雪雾可以看到“白天鹅宾馆”的断垣残壁上同样是布满了皑皑白雪,有水鸟站在瓦砾上,在寒风中抖动着翅膀,一位老者身披蓑衣正在岸边垂钓,把那漫天飞舞的雪抛在了脑后……
淮阳是我的故乡,有着千丝万缕永远也切割不断的关系。这天,是大姐的婆母出殡忌日,众亲属都要前来吊唁。我当然不能例外了,早早的,就从郑州回到了淮阳参加这次丧葬活动。没想到天公不作美,飘落下硕大的雪花,刹那间就漫天遍野地下了起来,没有个停歇的样子,很快就封住了我回郑州的道路。好吧,难得的有闲时间,就一个人来到了太昊陵,想着找回童年的梦,和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
因为天冷雪大,负责看管太昊陵的工作人员早已经躲进了午朝门前售票室中围炉取暖,把个午朝门紧紧关闭,空留下那棵不知名的杂荆乱棘伫立,迎接着我这个从远乡归来的游子。敲了半天的门,才有人从售票室内打开窗户,递了一张票给我,尔后,极不耐烦地打开了那朱红色的午朝门。
呼啸的风从太昊陵内冲了出来,扑向了站在台阶上的我,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了过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拢了拢上衣,抬左腿,走进了太昊陵。
小的时候,太昊陵还是个可以玩耍的地方,门前虽然有铁栏杆,却拦不住我们的脚步,那陵院墙上的豁口就是我们出入太昊陵的大门。待是如今天一样,那雪下得铺天盖地时,我们几个小伙伴就会爬过那坍塌的陵院墙,踩着没膝的积雪,来到陵墓前的空地上支起一只竹编的筛子抓麻雀,用以填饱饥饿的肚皮。太昊陵坟墓前,经常有一个老者,在那些虔诚者上香时提供服务,接受他们的一点施舍。很难看得清老者的面孔,早已经被香火烟熏火燎得面目全非,近观时还能看到他那浑浊的目光,傻笑时的一口黄牙。
前几年,李乃庆在太昊陵博物馆当馆长的时候,我从北京回到故乡,到太昊陵的办公室找李乃庆聊天。李乃庆得意地说因他做博物馆馆长多年,对太昊陵有深刻的感情,就写了一篇叫做《守陵者说》的文章,自认守陵人,来抒发自己的情怀。事实上,如果让我说谁是真正的守陵人的话,倒是还倾向于那位满脸皱纹的老者,忘不了他的步履蹒跚,也忘不了他的喃喃自语,童年的东西总是在心中铭刻得那样深,偶尔的触动,就会清晰地显现出来。
如今,守陵人已经不再,太昊陵里只有熙熙攘攘的名利人。想再找回童年时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已经不可能了,来到太昊陵所感受的所乞求的同样是名和利,躲不开的是红尘的烦扰,这儿是太平盛世的繁花似锦,不是明心见性的净土。
雪越下越大,我在神道上踽踽独行,两旁的青松翠柏承受不了积雪的重压,开始噼噼啪啪地晃动身躯要把那积雪摇滚下来,树枝发出了吱吖的响声,似乎是再稍加用力,那树枝定会断裂开来,把这满目的雪砸得乾坤颠倒,粉白四溢。路旁的冬青已经不青,在积雪的覆盖下,已经成了雪做的路肩,偶尔的露出一叶的青来,却是那样的孱弱,让人担心这长长的冬季,这一叶的青怎么能挺得过去。有野鸡从远处的甬路薄雪上走过,跳来跳去地寻找着地上的食物,再也顾不了我这个不约而至的游人,偶尔地抬起头来观察,也是警惕的目光。
前面,就是太昊陵的主体建筑先天门。小的时候,只知道北京有个天安门,就很容易把先天门读成天安门,心中还暗自不解,怎么把天安门修到了淮阳?定是那个不省事的人起了这么个不省事的名字。后来,上了学,读了书,知道了中国文化中的阴阳八卦,进而知道了八卦有“先天”和“后天”之分,才明了这先天门的来历。再后来,母亲患了精神分裂症,从家里在跑出来,住在这先天门下的门洞里靠香客们的施舍为生……再再后来,我的妻子(那时是未婚妻)也就是在这先天门的门洞前每一次见到了她的婆母……
抬头,看到先天门上有一块匾额,写着“滥觞”两字。从字义上看,应该是江河之水的发源地,正是说这儿是中华文化的源头。看着这“滥觞”两个字,突然想到这样一个问题:泱泱大国,文化众多,分支和渊源也很多。如果说伏羲文化是中华文化的发源地?那么,其发源的是中华文化中的哪一部分?
我想到了在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墓看到的那一幅复制的《伏羲女娲交尾图》,在这幅图中,伏羲女娲兄妹两人各自身穿淡蓝色的上衣,下体则是同穿一条白色的黑纹短裙,以蛇形的下体方式交合在一起。在深蓝色天空的背景下,他们两个互相搂抱,双目平静而含情地对视着……最为让人惊奇的是,在他们两个手中,伏羲执矩,女娲执规。在汉语中,“规”是圆规,可以画圆;“矩”就是直角尺,可以画方,说明伏羲和女娲有着掌控秩序或能力的无上权力。198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杂志《国际社会科学》封面刊登了这幅图,并以“化生万物”命名,告诉世界,中国是最早出现“规矩”的国家,伏羲和女娲是最早解析“规矩”的神,因为解析了规矩,才从而洞察了天机,解析了生命的起源。
如果把伏羲和女娲“定规矩”释义为中华文化的起源的话,那么,世界的大同定是从淮阳这块风水宝地上而起。可是,伏羲和女娲定的是什么规矩呢?有史书可查的是“画八卦”、“造书契”、“结网罟”、“取火种”、“造甲历”、“制嫁娶”、“创礼乐”、“设九部”等等……
这些,那一样拿出来不是规矩?那一样不是我们引以为自豪的中华文化?
读着太昊陵的景观,想着这些美景中所承载的文化,我竟然再也迈不动前行的脚步,希望能从这里找到些什么、悟出些什么。历史却是非常奇怪,总是给人在不经意间一个惊喜。或许,一个从没有人问津的角落里藏匿着黄钟大吕的文明粉尘,藏匿着上下五千年的竹册遗韵,如甲骨文的出现一样,或许正是一个药贩子的讨价还价,打开了中华文化的神秘之门。
这“滥觞”匾额之下,到底还隐藏着什么呢?
雪越下越大,一阵风刮过来,吹落了松柏上的积雪,砸在了我的头顶。也就是这冰凉的一击,似是开了天眼一样,我看到太昊陵中轴线上的所有建筑门洞大开,目光可以直达陵墓前,看到少年时那个疯癫的守陵人正翩翩起舞,一举一动是那样的规矩,有板有眼地吟唱着古老的传说……
作者简介:
贾国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行为证据》杂志社主编,新媒体《行参菩提》创始人。著有长篇小说《测出的不仅是心跳》、《谜底就在现场》、《致命谈判》、《命案现场》、《神探》、《大测谎师》、《市长命案》、《市长夫人》等,以及散文集《立地成佛》、《心止即岸》、《行参菩提》等。创作、投拍了《命案现场》(20集)、《捕狼人》(20集)、《完美指控》(30集)、《博弈》(30集)、《糊涂县令郑板桥》(36集)等电视连续剧、系列剧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