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雪意/林碧
雪是冬的魂灵,无雪相伴,冬是不完整的。从小雪节气开始,我就盼望一场雪,跟着节气数日子,真个是,晓看天色暮看云。心在逐渐冷却的戚戚中,没想到,立春过后,反倒给了我一个惊喜。
雪有古意。今人爱雪,古人尤甚。古人在雪天的做派可谓率性风流。“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白雪茫茫、寥廓江天,孤舟、独钓,意趣苍茫。这时的雪,是静止的,时间和空间仿佛凝滞了,天地狭小,一个“独”字,孤绝遗世,世人不相扰,我亦忘了世事。自己的世界,不需要别人懂,就在一叶扁舟,只和独立的精神相往来。
更奇的是,王子猷雪夜访戴安道,“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不必见戴”。这是张岱的《夜航船》里面的故事。一场雪景,途中已观赏“兴”尽,自有千种称意、万般自在,亦已满足,又何消与人说。雪,是见一个人的理由,不见,亦是。
田园诗人孟浩然,一派风雅,常冒雪骑驴寻梅,曰“吾诗思在灞桥风雪驴背上”。试想想,风雪漫漫,书童瑶琴,驴声踢踏,去寻远山外美景,探梅一株,一幅妙趣横生的寻梅图就这样撞入心怀。踏遍青山,心之所向,诗人追求的路远不止一条。
读李清照的雪里诗,味道就不一样了。“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雪里赏景,从年轻时的“醉”,到中年后的“难看”,多少家国事、爱恨情仇,都淹没在这无语凝噎里,物是人非,欲语还休。
看窗外的雪,正下得紧,六花飞舞,上下一色。屋顶、树枝、亭榭,很快罩染在皑皑的白里,心是静的,看宋人画。雪是画人心里另一种情感的表达,尘世外的素洁、安静和自由,雪能赋予丰富的元素。范宽的雪景寒林图,一个若有若无的雪世界,仿佛说着千年往事,隐秘又落寞。和其古朴苍茫不同,渔村小雪图是另一番景象,生活气息浓郁,打鱼的、饮酒的、垂钓的,各有妙趣。王维的雪溪图,窗含千秋雪,门泊万里船的意境扑面而来。各自的雪,兀自堆积着,隐逸的世界,和而不同。
雪,纷纷下,落在画里,落在心里。
“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林冲的命运总和雪相连,风雪山神庙,雪夜上梁山。沁骨的寒彻,是英雄末路的绝望,雪,是他内心凛冽的风暴。李少春的这段唱腔,唱出了人物的内心气质。裴艳玲的夜奔,唱念做舞自有不凡处,无论是扮上相还是清唱,都还原了一个“活”的林冲,有时光交错之感。看过裴艳玲的访谈,在塑造这个人物时,她把自己的人生阅历融入其中,知道了人是怎么回事,社会是怎么回事后,更理解了角色的内心情感。“恨天涯一身流落”,一个恨字,多少悲愤、不甘从胸腔里迸发,叹英雄气怎消?那句念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末尾“处”字的长音感叹,是把牙咬在钢刃上的无奈。头上盖雪的疼痛,等攒够了,只能端起来一饮而尽。
雪,是冷的,是寒的。
出去走走,踩着咯吱咯吱的碎玉,置身于一片素裹银装里,心也跟着净化了,空灵澄明的感觉瞬间袭来。在禅宗中,雪意味着一种大智慧。有僧问:“什么是摩诃般若?”青耸禅师道:“雪落茫茫。”摩诃是大,般若是智慧,大智慧是雪落茫茫。传说,禅宗牛头派的创始人法融大师开堂讲《法华经》,讲得素雪满阶,群花自落。雪意茫茫,是别无污染的境界。
文人笔下的雪曲尽百态,各有千秋。鲁迅的雪是雨的精魂,像一个斗士;梁实秋的雪是可爱的,因为覆盖一切,没有差别。汪曾祺的雪有美意,“早起一睁眼,窗户纸上亮晃晃的,下雪了!雪天,到后园去折腊梅花、天竺果。明黄色的腊梅、鲜红的天竺果、白雪,生机盎然。”雪天里,喝咸菜汤、踢毽子、舂粉子,是童年的情趣。《葡萄月令》里写了葡萄十二个月的生长过程,一月和十二月都写到了雪,“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闲闲几笔,简静自然,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有诗意的留白,暗香幽幽。雪化为作者的乡愁。
此时,看窗外,雪已停。月光倾洒在雪地上,泛着银光,有种冷艳孤寂的美。
作 者 简 介
林碧,居河北,文字散见于纸媒和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