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学生家长的反思

很多人知道我有过竞技体育的经历，而且也算我人生的一段高光时刻，于是有人会问我：对第一有什么看法。老实说，这个问题要是在二十年前，我一定会说荣誉、拼搏、信念等等与名利有关的大词；十年前，我会说执行力、挫败感、坚韧等等与生活对抗的中性词；可是四十五岁以后的我，在生活的漩涡里翻滚过之后突然发现，成王败寇的竞技场上，我只学会了输了不再找借口、不再抱怨，不再流泪，不再一蹶不振！

我们算是被第一和优秀植入芯片的一种人，那些把名次、优秀、卓越、成功当成人生目标的人，现在回头看，有一半人的确一直排名靠前，但是他们不快乐，抑郁失眠的有之，愤世嫉俗的有之，孤家寡人的有之，离群索居的有之；另一半的依然越挫越勇，和平凡较劲，和命运较劲，和生活较劲，和自己较劲，在较劲中辛苦地活着。

女儿幼儿园大班的时候，有天接她回家的路上，很开心地告诉我：爸爸，我今天真开心了。问其原因，女儿高兴地说：我的好朋友小敏敢一个人上厕所啦！刚听到女儿的回答还有点不解，反应过来瞬间被女儿的善良暖爆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断然不会为朋友的突破而成为我们由衷地快乐，却在女儿这里成了开心的理由

女儿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参加了一个学校组织的书法比赛。参加的时候我就知道以女儿的水平连优秀也不可能拿到。果然颁奖的时候，优秀奖里没她，三等奖里没她，我怕女儿没领到奖而失落，用成年世界的思维方式劝说女儿，咱们走吧。女儿很果断地拒绝了我。果然颁奖结束也没有她的名字。女儿自我解嘲道：估计是把我漏了。就开开心心地要了一根雪糕奔奔跳跳地回家了。

女儿五年级，班里组织一次家长会和期中表彰会。去开家长会的时候，女儿向我炫耀，她有三个闺蜜，都学习非常好。班会上有个表彰优秀学生的环节，女儿的三个闺蜜均榜上有名，唯独没有她。班主任在点评优秀学生的时候用了“我最喜欢的学生”、“最有前途的学生”等等词语。女儿悄悄问我：爸你小时候数学也学不会吗？有那么一刻我看见女儿的脸上是深深的失落和自责。放眼望去，没被表扬的占大多数，这其中除了学习没那么优秀之外，一定有最善良的，最阳光的孩子，此刻他们是不是也如女儿一样会被第一和优秀偷走了自信和快乐？

放学回家的路上，女儿有个同学从后面跑过来，拍了拍女儿说：老慕，我们都是没前途的人！女儿暗淡的应答了一声。我借机和女儿说：人这一生，不仅仅是数学和成绩，其实善良、快乐、做个路边鼓掌的人未必就不好。女儿怅然地望着我，喃喃地埋怨道：就跟了你数学不好。

那时候我特别心疼眼前这个小人儿，在长大成人的路上正悄悄地被植入了第一和优秀的芯片，正不知不觉中为了优秀和名次和另一个无能为力的自己开始对抗。我不知道有一天是不是也会失去了祝福别人的能力，失去了放过自己的能力。

我不知道，那一刻突然感到无尽的悲凉。

难道教育就是第一、分数，名次和实用吗？

难道教育不是为了尊重，责任，爱和发自内心的美的体验吗？

难道教育不是为了给他们智慧，创造和幸福，向善而可以温柔以待的人生吗？

真正的教育不是还应该有唤醒人性里的美好吗？

有人说，好的教育是和学生站在一起解决问题，而不是和问题站在一起打败学生！

可是那个站在学生这一边一起打败问题的教育在那里？

而作为一个极其普通的父亲，我是无力挣脱当下的这种教育的环境。教育部门为了完成上级下达的任务，只能更严苛地要求学校，学校为了完成上级下达的任务只能更严苛地要求老师，老师为了完成绩效考核，只能压给学生。而这些小人儿必将成为功利教育最后的底牌。而他们的背后还站着一群望子成龙的家长。这些手无寸铁的小嫩芽，在前后堵死的路上被第一和优秀抽打着像正在追日的夸父，艰难地挣扎在干渴的路上。

我只是隐隐觉得，我们现在的教育特别像一场传销，画着第一和优秀的大饼，正热血沸腾地喊着加油的口号，看着一群被第一和优秀加持过的蚂蚁正在热锅上挣命地奔跑。而作为家长的我们特别像一群看客除了不时扔几根干柴加速煮沸，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

我朋友的女儿从小学到大学一路都是以第一和优秀的名义狂奔，直到上了社会才发现，原来优秀和第一是无法直通快乐和幸福的。当不再是第一和优秀的时候，巨大的落差瞬间坍塌了自己内心中的城堡，她还没学会除了学习之外如何救赎自己，如何与平凡和解，结果就抑郁了。

我朋友现在陪着女儿到处看病，用朋友的话说：他用整整的四十年时间才明白，以成功和优秀为诱饵的教育就是功利的教育，是做给别人看的贞节牌坊。

是啊，我们活着活着，却变成了不擅长做路边鼓掌的人，变成了用得失惩罚自己的人，变成了用比较来透支自己幸福的人。我们来这世界，成了只是和另一个自己打一场输赢的战争！

当下，面对功利的教育，焦虑的家长，空心的孩子，我忍不住再问一句：教育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