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谐音梗”有多可怕:黄巾军的信仰到底是什么?|刘三解(汉儒与宋儒是不同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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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角三兄弟发动的大起义,是《三国演义》小说的开端,也是天下乱世的起点,并留下了一句千古流传的口号: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天”的“死”和“立”,满溢着宗教信仰的意味,而“太平道”的名称带着一个“道”字,就不由得人不将其与“道教”、“道家”相联系,仿佛标题中的问题,完全是一句废话。

但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魔鬼仍旧在细节之中。

对于“太平道”的记载,散见于各类史籍之中,其中最多的,仍是汉廷派兵镇压各处的记录,而并非对“太平道”本身信徒及信仰的表述,比较详细的描述,见于《后汉书·皇甫嵩传》:

初,钜鹿张角自称“大贤良师”。奉事黄老道,畜养弟子,跪拜首过,符水咒说以疗病,病者颇愈,百姓信向之。

角因遣弟子八人使于四方,以善道教化天下,转相诳惑。十余年闲,众徒数十万,连结郡国,自青、徐、幽、冀、荆、杨、兖、豫八州之人,莫不毕应。

遂置三十六方。方犹将军号也。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

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以白土书京城寺门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

很明显,张角自称的“大贤良师”和“方”,与帝王将相的名号无关,所谓“方”犹如“将军号”,这是东汉一方的解读,其在传播过程中,是以弟子云游四方“以善道教化天下”,而其所尊奉的是“黄老道”,仪式也很简单,就是集中蓄养弟子,采取跪拜忏悔个人过失的方式,用符水和咒语来治病,因为治病有效,所以百姓盲信。

十余年的传播之下,张角的教派,有信徒数十万,遍布天下八个州,为了管理才设置了“方”,并提出了那句著名的口号,还用“白土”在中央、地方的官署门上写上了“甲子”字样。

紧随其后的记载是这样的:

中平元年,大方马元义等先收荆、杨数万人,期会发于邺。
元义数往来京师,以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为内应,约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
未及作乱,而张角弟子济南唐周上书告之,于是车裂元义于洛阳。灵帝以周章下三公、司隶,使钩盾令周斌将三府掾属,案验宫省直卫及百姓有事角道者,诛杀千余人,推考冀州,逐捕角等。
角等知事已露,晨夜驰来诸方,一时俱起。

这一段,看起来是非常典型的叛乱谋划,“大方”马元义收罗了荆州、扬州的数万教徒,要和洛阳城中的中常侍会合,约定在三月五日一同反叛,结果没等到作乱时,张角的弟子,济南国人唐周上告,马元义被车裂于洛阳,而汉灵帝警醒之下,要求对洛阳城中执勤的卫士和百姓中信张角的“道”的人,进行搜捕屠杀,杀了一千多人,又命令冀州抓捕张角,而张角知道事情败露,昼夜通知各地教徒,一齐起事。

这里有一处非常奇怪的记载,就是,马元义的谋反,聚集了荆州、扬州的数万人,又跑到了洛阳联络中常侍为内应,却“期会发于邺”,所谓“期会”,就是约定日期集合,地点却是在“邺”,也就是冀州魏郡邺县,和洛阳城一东一西千里之遥。

这又该怎么“应”呢?

问题的答案,见于晋人干宝《搜神记》卷六:

至于灵帝中平元年而张角起,置三十六方,徒众数十万,皆是黄巾,故天下号曰“黄巾贼”,至今道服由此而兴,初起于邺,会于真定,狂惑百姓曰:“苍天已死黄天立,岁名甲子年,天下大吉。”起于邺者,天下始业也,会于真定也。小民相向跪拜趣信,荆、杨尤甚。弃财产,流沉道路,死者无数。

这段记载虽出自于志怪,却与史书记载多有契合,故而学界认为其为“真史料”,其中解释了荆州、扬州百姓为什么要去邺城,因为“邺”这个地名的谐音和“真定”这个地名的“好彩头”,在邺城起天下之业,而归于真定,也就是安定,或者说“太平之世”,就是他们信仰的核心。

那么,他们是要去造反吗?或者说,是要会合人马之后,进攻帝都洛阳吗?

答案也是否定的,见《续汉书·五行志五》注引晋人杨泉《物理论》:

黄巾被服纯黄,不将尺兵,肩长衣,翔行舒步,所至郡县无不从,是日天大黄也。

黄巾军的装束是全身“纯黄”,无怪乎干宝说一直到晋朝,道袍仍旧是黄色,而不只是头上扎黄头巾,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将尺兵”,翻译过来就是手里不拿任何武器,在郡县之间招摇步行,到处是跟着他们跑的人,而当天,天空也变成了黄色。

不拿任何兵器的步行人群,真的可以视为“反贼”吗?

在确定了这一点后,再看东汉朝廷的行动,明显是过激反应,不但将马元义杀死,还大肆屠杀张角的徒众,并开始通缉追捕张角,在此背景下,“黄巾”也并没有变成“军”,所谓的“大起”,也只是不拿任何武器地向邺城汇集。

当然,在屠刀和混乱之下,“黄巾军”最终出现,开始进攻郡县、焚烧官署,甚至出现所谓的“杀人以祠天”,但这些明显并不是他们信仰的初衷,否则之前的“非武装”聚集就完全无法解释了。

那他们到底信啥呢?

前文中说到了,张角“奉事黄老道”,似乎与我们理解的道教并无区别,但是,必须指出的是,在西晋王弼注释《老子》之前,“道家者流”所指实为“黄老”,而后世的道教尊奉的是“老庄”,即老子、庄子之学。

故此,“太平道”以“道”为名,并不能将其与道教思想等同,事实上,对于“道”、“大道”这类词汇,在两汉之际,并没有被“道家”、“道教”所垄断,如《汉书·夏侯胜传》中说:

胜非之曰:“建所谓章句小儒,破碎大道。”

夏侯胜就是历史上劝谏汉宣帝不要给汉武帝立庙的著名儒生,他对自己的堂兄弟夏侯建的学问不以为然,认为他“破碎大道”,而他们俩人学问的区别如下:

(夏侯胜)从始昌受《尚书》及《洪范五行传》,说灾异。后事蕳卿,又从欧阳氏问。为学精孰,所问非一师也,善说礼服。

(夏侯建)自师事胜及欧阳高,左右采获,又从《五经》诸儒问与《尚书》相出入者,牵引以次章句,具文饰说。

很明显,夏侯胜学问的重点是“说灾异”和“说礼服”,而夏侯建则主要以各家研究“五经”的学说和《尚书》对照,作出解释,也就是一般公认的“汉儒”章句之学。

那么,儒生所谓的“大道”是什么呢?

在《汉书·翼奉传》里收录了翼奉给汉元帝的“对策”,里面有详细的逻辑梳理:

臣闻之于师曰,天地设位,悬日月,布星辰,分阴阳,定四时,列五行,以视圣人,名之曰道。
圣人见道,然后知王治之象,故画州土,建君臣,立律历,陈成败,以视贤者,名之曰经。
贤者见经,然后知人道之务,则《诗》、《书》、《易》、《春秋》、《礼》、《乐》是也。
《易》有阴阳,《诗》有五际,《春秋》有灾异,皆列终始,推得失,考天心,以言王道之安危。
至秦乃不说,伤之以法,是以大道不通,至于灭亡。

天地、阴阳、四时、五行的“自然规律”,就是“道”,留待圣人总结。

圣人总结了“自然规律”的“天道”之后,就知道“王治”的方式,所以建君臣、律历、州土的“人道”,总结之后,就是“经”。贤者学经之后,才理解“人道”的要务,就包含在六经之中。

《易》里面有阴阳之道,《诗》里面有五际之说,《春秋》则记录了灾异的道理,都记录了来由结局,并研究了人事得失,并考究“天心”,即“天命”的对应,从而解释“王道”的安危。

到了秦朝,不乐先王之道,而以法术伤之,所以“大道不通”,导致灭亡。

对于“五际之说”,颜师古注《汉书》引孟康曰:

《诗内传》曰:五际,卯、酉、午、戌、亥也。阴阳终始际会之岁,於此则有变改之政也。

也就是以“五行”规律谈政治,在这五个地支的年份,往往会有政治上的变动。

很明显,西汉一部分儒生认可的“大道”,就是“阴阳”、“五行”、“灾异”之学,而“章句”之学则是“小儒”。

这部分儒生,班固也有所关注,在《汉书·眭两夏侯京翼李传》的赞词中写道:

汉兴,推阴阳言灾异者,孝武时有董仲舒、夏侯始昌;昭、宣则眭孟、夏侯胜;元、成则京房、翼奉、刘向、谷永;哀、平则李寻、田终术。

这群“推阴阳言灾异者”,明摆着是儒生,如京房所传的“京氏易”延绵数百年,而刘向更是名震千古的大学问家,他们也逐渐在西汉末年政治舞台上获得话语权,比如李寻:

治《尚书》,与张孺、郑宽中同师。宽中等守师法教授,寻独好《洪范》灾异,又学天文月令阴阳。事丞相翟方进,方进亦善为星历,除寻为吏,数为翟侯言事。帝舅曲阳侯王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厚遇寻。是时多灾异,根辅政,数虚己问寻。

李寻是京兆平陵人,和张孺、郑宽中等人一同学《尚书》,而李寻最喜欢《尚书·洪范》中的五行灾异之说,又修习天文、月令、阴阳之学。

他和当时的丞相翟方进交好,因为翟方进也擅长“星历”,即占星、历法之学,所以李寻被重用为吏,而大司马、骠骑大将军王根(王莽的叔叔)是执掌朝廷的权臣,对李寻也非常厚待,因为灾异多,还多次问政于李寻。

那么,李寻和“太平道”又有什么关系呢?是不是说得太远了呢?

《汉书·李寻传》中记载:

初,成帝时,齐人甘忠可诈造《天官历包元太平经》十二卷,以言“汉家逢天地之大终,当更受命于天,天帝使真人赤精子,下教我此道。”
忠可以教重平夏贺良、容丘丁广世、东郡郭昌等,中垒校尉刘向奏忠可假鬼神罔上惑众,下狱治服,未断病死。贺良等坐挟学忠可书以不敬论,后贺良等复私以相教。
哀帝初立,司隶校尉解光亦以明经通灾异得幸,白贺良等所挟忠可书。
事下奉车都尉刘歆,歆以为不合《五经》,不可施行。而李寻亦好之。

汉成帝时,齐国人甘忠可向朝廷进献了《天官历包元太平经》十二卷,并教授徒弟、夏贺良、丁广世、郭昌等人,被刘向打击入狱。

夏贺良等继续传此学说,到汉哀帝朝,再次进献,又遭到了刘向之子刘歆的打击,但李寻却非常喜欢这一套学说。

这一学派的主张很清楚,见《汉书·眭两夏侯京李传》:

汉历中衰,当更受命。成帝不应天命,故绝嗣。今陛下久疾,变异屡数,天所以谴告人也。

翻译一下,就是汉朝天命中衰,必须再次受天命,汉成帝因为不应天命而绝嗣,汉哀帝久病不愈,又不断有天降灾异,都是天谴以告诫人主。

这一套闹得很厉害,汉哀帝信而不疑,甚至改帝号为“陈圣刘太平皇帝”,又改年号建平为“太初”,结果自己病情毫无起色,连年水灾也无缓解。

夏贺良等人情急之下希望变法,而遭到了公卿大臣的强烈反对,夏贺良等干脆提出:

大臣皆不知天命,宜退丞相御史,以解光、李寻辅政。

当思想问题变成了“位子问题”,满朝公卿也就不陪着玩了,夏贺良等人迅速被下狱,连李寻也名列其中,只是没有判处死刑,而流放敦煌郡。

对此事,汉哀帝下诏书解释说:

朕信道不笃,过听其言,几为百姓获福……贺良等反道惑众,奸态当穷竟。

直译过来就是,我意志不坚定,希望百姓能够过好日子,错听了他们的胡话,而夏贺良等人“反道”迷惑众人,罪行要往根上挖。

“信道”和“反道”,明显都是“儒道”,而非“道家”。

不过,以上信息也展示出来,汉代认可的“儒学”,与我们所熟悉的宋儒之后“儒学”有着根本性的区别,却与我们熟悉的“道教”有着诸多神似之处。

更有意思的是,在甘忠可献书之后,又有一次剧本几乎一样的“献书”,发生在东汉时,见《后汉书·襄楷传》:

初,顺帝时,琅邪宫崇诣阙,上其师于吉于曲阳泉水上所得神书百七十卷,皆缥白素朱介青首朱目,号《太平清领书》。

顺帝时宫崇的遭遇与成帝时的甘忠可差不多,他们的“经、书”遭到了拒绝,当然,很明显后人吸取了前人的教训,将其命名为“书”,而非引人忌讳的“经”,改变了包装。

这次失败之后,在汉桓帝九年,襄楷如同之前的夏贺良一样,再次献上了此书,更巧合的是,与汉哀帝一样,汉桓帝一样困扰于“子嗣”,并刚刚在前一年派出使者“祠老子”,这位皇帝甚至远比先辈走得更远,除了“祠老子”之外,他还多了一样,“祠浮图”,也就是礼佛。

正是面对这么一位皇帝,襄楷对症下药地提出了《太平清领书》的现实作用:

前者宫崇所献神书,专以奉天地顺五行为本,亦有兴国广嗣之术。其文易晓,参同经典,而顺帝不行,故国胤不兴,孝冲、孝质频世短祚。

这段话,为我们提供了《太平清领书》的核心内容,即“奉天地、顺五行”,在此基础上,有“兴国”、“多子”的术法,而且,文字浅显,又“参同经典”,也就是与儒家“六经”相互印证,由于顺帝不行此道,所以,子嗣稀少,而冲帝、质帝都是小皇帝就死了。

那么,东汉的官方儒学如何评价这本书呢?

《后汉书·襄楷传》中说:

其言以阴阳五行为家,而多巫觋杂语。有司奏崇所上妖妄不经,乃收臧之。后张角颇有其书焉。

翻译过来就是,《太平清领书》虽然号称是“曲阳”泉水上得到的“神书”一百七十卷,里面的内容,其实是以“阴阳五行”之说为主,所谓“巫觋杂语”的本意是“男觋女巫”,也就是神汉巫婆的一些占卜俗词。

所以,朝廷相关部门认为这本书的内容属于荒诞不经的妖书,故而只是收藏而没有官方推广。后来,张角手里有不少《太平清领书》。

当然,张角“有其书”,不代表就是“信其书”,但肯定是有关系的,不过,由此可知,至少“太平道”的思想来源,并不是《道德经》、《南华经》,而是阴阳灾异学说,夹杂民间巫觋文化。

确切地说,“太平道”实际上是《太平清领书》的“平民化”版本。

对于《天官历包元太平经》、《太平清领书》和“太平道”的承继关系,冯渝杰在《“致太平”思潮与黄巾初起动机考——兼及原始道教的辅汉情结与终末论说》(刊于《学术月刊》2018年第5期)一文中考究甚详,并指出了一个重要的矛盾:

那就是存世的《太平经》虽然被认为包含了《太平清领书》的原始内容,但《太平经》中的“辅汉”思维与“太平道”最终的“反汉”行为形成了鲜明的矛盾,且并没有太多反抗的色彩。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学术界对“太平道”信仰的理解,但如果我们引入“五行说”来讨论相关内容,就会发现很多矛盾,其实并不复杂。

《太平经》中提到:

欲使阳气日兴,火大明,不知衰时者,但急绝由金气,勿使其王也。金气断,则木气得王,火气大明,无衰时也。

帝王戒赐兵器与诸侯,是王金气也。金气王则木衰,木衰则火不明,火不明则兵起之象。

这里的逻辑是,东汉为“火德”,即“火精道德之君”,理应绝金气,才能旺木气,木气起,则火气大明,保持火德旺盛。

问题是,在黄巾军的口号中提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魏书》中说,青徐黄巾与曹操在兖州作战时,曾经写信给曹操,提到:

汉行已尽,黄家当立。天之大运,非君才力所能存也。

这是“德运”之说,认为汉家刘氏的德行衰微,黄巾的“黄家”当立,这是“天运”的规律,不是你能力可以扭转的,也不可能由此保留汉家国祚。

注意,“五德终始说”不是战国、秦汉时代一般理解的“道家”,即“黄老思想”,而是脱胎于战国时代“阴阳家”邹衍学说,在秦汉之际由于儒家的信奉、宣传而蔚为显学,也就是说,它是“儒学”分支,上文中的一群西汉的儒学家,也一样以此道显名。

“五德终始说”又分“五德相生说”和“五德相胜说”,前者的原理就是“金生水”、“土生金”等等,而后者的原理就是“五行相克”,“水克火”、“金克木”等等,自战国、秦至汉武帝时代,对于朝代轮转,通用的理论是“五德相胜说”,以及所谓“三统说”。

东汉光武中兴之后,也接受了这套解释,所以,将“汉德”修正为火德,与“赤统”对应,完成了儒学理论上的自圆其说,但是,在整个汉王朝的统绪之下,先为汉高祖时代的“水德”,至汉武帝太初年间改为“土德”,至西汉末年提出“火德”之说,可谓三易其德。

所以,先有王莽提出:

赤世计尽,终不可强济。皇天明威,黄德当兴,隆显大命,属予以天下。

翻译过来就是,刘汉的赤火之命即将终结,不可能勉强保存,而上天授命,黄土之德当兴,所以,天命授予我天下。

后有汉献帝让位给魏文帝时所说:

黄家兴而赤家衰。

也就是黄土之家当兴,而赤火之朝当灭,和王莽篡汉时的理由一脉相承。

当然,之前我们也谈到过,同一套理论,袁绍和袁术两兄弟都曾经自认为自己就是那个“黄家”,结果最终覆灭。

很明显,这些说法为官方与知识分子所广泛认可,属于“理论常识”,类似于今时今日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地位。

与五德终始说共同传播的,还有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提出的黑、白、赤“三统说”,到了西汉末、东汉初,定汉为火德、赤统,等于完成了统一,但是,“苍天”和“黄天(黄家)”又在何处呢?

苍即黑色,很明显,“三统”之中,有“黑”无“黄”,“五德”之中,才有“黑”有“黄”,可见,黄巾军的宣传逻辑是遵循“五德终始说”的,并且是典型的“五行相胜说”,讲的是“土”克“水”。

在这套理论之中,刘汉要被灭亡的不是“赤火”,而是“青水”,也就是“苍天”之“苍”的源头,而这个认知,流传极为久远,早在1976年,安徽亳县城南郊元宝坑一号东汉墓出土了一块楔形墓砖,上有刻字,实物现藏于国家博物馆,文字上说:

王复汝使我,作此大壁,径冤我,人不知也。但抟汝属,仓天乃死,当博……

翻译过来就是,朝廷免除了我的徭使力役,你却要使唤我,来干工程,这么坑害我,别人不知道,只有将你们这些人捏成团消灭,苍天才能死去。(当博后缺字

此墓砖出自曹操家族墓,时间在黄巾起义前十几年,其中看不到对“黄天”的期许,只有对“苍天”的憎恨,也就是对现状的无比痛恨。

结语

综上所述,早在黄巾之乱爆发之前,东汉的民间,已经在传播着“苍天将死”的预言,从时间上看,应该不是“太平道”的传播,而是民间自发的意识。

在儒家知识分子借助“六经”文字进行的玄奥古雅的论证之中,基于“五德相生说”中“火生土”的说辞完成帝位禅让,是自圆其说的,但对于平民百姓而言,他们根本不具备类似的理论知识,哪怕是在襄楷眼中“其文易晓”的《太平清领书》,也根本不具备广泛传播的基础。

所以,张角只是“有其书”,以面向知识水平更高级的信徒。

对于文化水平更低的信徒,“谐音梗”是最具理解力、传播力的“口号”。

在他们朴素的认识看来,“汉”字中有“水”字偏旁。

汉初萧何在解释“汉”国国号时就曾提及“天汉”之解,“天汉”即当时对天上银河的称呼,《史记·天官书》就说,天汉“其本曰水”,故此,地上流向一致的“汉水”也以“汉”为名。

故此,“太平道”的信徒们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就是以“黄天之土”填“天汉之水”,这也是他们认可的真正“天运”。

而在本文开头处提到的“期会于邺”,至于“真定”,前者是“建基立业(原意为盖房子)”的谐音梗,后者是“真正安定”的吉利话,起于立业,终于安定,就是真正的“太平”,这也是《太平经》和两汉诸儒在著作中期盼的“致太平”理想的折射。

正因为如此,“黄巾”初起之时,方才“不将尺兵”周游郡县,那与其说是一种政治上的反叛,不如说是一次规模巨大的“宗教仪式”

紧随其后的武装斗争,则是“理想之世”并未如约到来后的绝望挣扎,故此,才有《后汉书·皇甫嵩传》中记载的:

大破之,斩梁,获首三万级,赴河死者五万许人。

与这“理想”一同埋葬的,还有“辅汉”致“太平”的宗教信仰,“道”在此后,与“王朝天子”逐步分开,转向了创造“独立教派”的历史进程,“天命”、“天运”、“长生”不再与“圣天子”绑定,走向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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