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稿约悲剧

稿约（小说）

颂明

“宋大爷。您老的特快专递到了。要不要我给您送上去？”门卫小刘在楼下喊。

老宋头正在午睡，赶紧套上裤子，拎着裤腰跑到窗前探出头：“不用不用。我这就下去拿。”

小刘知道他还要到老头老太太那里去炫耀一番，就等在下面了。

老宋头骨子里是自命不凡的，也确实有点文才，只是时运不佳，一生坎坷。十几岁时他也算得上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常有豆腐块见诸报端，时不时还有3元5元的稿费寄到学校，因此人送外号“宋作家”。语文老师自然对他高看一眼，曾戏说20年后中国将会有一文豪诞生。咱这个教室没准会成 “文物”了。他也就恍恍然地以“作家”自居了。有一次“宋作家”从语文老师那儿学到了“李白斗酒诗百篇”的诗句，便上心了，专门去找生物老师咨询有没有科学道理。生物老师点着头回答：“酒精是可以激发大脑灵感，这就是为什么文人墨客多好酒的原因。”于是“宋作家”便在寝室偷偷喝起酒来。没多久竟然上瘾了，一日不喝酒就浑身难受，他因此受到了学校的“警告”处分。

初中毕业时赶上了“上山下乡”。“宋作家”变成了人们口中的小宋。他笔头子好，人长得也不赖，便被选到了公社宣传队。这下他可真是大有作为了，小话剧、歌曲、相声、对口词……宣传队里所有的节目都出自他一人之手。宣传队很快引起了县里的重视，到处演出，总少不了酒喝。一年之后小宋得了肝炎，病退回城了。

治疗养息了半年之后，病好了。小宋进厂当了工人。他消瘦单薄，干不了重活，班组照顾他，就让他当了“政宣员”。平时写写稿子、做做报表，很是清闲，为打发寂寞他迷上了听音乐。有一次市总工会搞关于“样板戏”的职工征文，算班里的考核分。班长就强行把这个任务派给了小宋，还专门给了他三天写作假。小宋暗暗自喜，心说“是金子总要发光的！”他从思想到艺术，从舞美到音乐，洋洋洒洒，头头是道，一个晚上就脱稿了。报上去之后居然得了一等奖，还发了一笔不小的奖金。为厂里长脸了，工人们别提有多高兴，撺掇他把奖金拿出来喝酒。小宋也不愿意错过这个露脸的机会，免不了酒桌失态，喝得酩酊大醉。这一失态可不打紧，半夜里突然大口大口吐出鲜血来，可把同宿舍的工友吓坏了，连夜把他送去了市人民医院。医院下了病危通知，正当大家都以为没救了时，血止住了。小宋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又还阳了。

从此后再也没人敢让小宋喝酒了。在工友们热心地介绍下，小宋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变成了老宋。腰也勾了，脸也起皱了。他常常在夜深人静暗自叹息“命运把我高贵儒雅的灵魂锁在了卑微孱弱的躯壳里。”

命运似乎真的在捉弄着他。万没想到后来厂里改制了，工人要自由组合上岗，没人组合的就要下岗。老宋没技术，身体差，他感到了空前的危机。班长是个好人，没忍心丢掉他，留他在班里管理工具，做做台账兼搞卫生。老宋感激涕零，每天早到晚走，兢兢业业，对人更加卑微了。老宋变成了老宋头。

老宋头总算顺利地熬到了退休。儿子很有出息，自主创业成了小有名气的企业家。最让人称奇的是年轻时病歪歪的他身体居然变硬实了。他的“野心”又冒芽了，没事就写写文章。每写出来就硬塞给老头老太太们看，还不停地吹嘘：“现在作家的水平，我还真没几个能看上的。你们看看我的作品。比他们强得那可不是一点点！”

前几天他莫名地接到一个电话，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打来的：“宋老啊。我从朋友那里看到了您的手稿。水平很高啊！我们想向您约稿。我把我们的杂志样本用特快专递寄给您看看。您要是同意的话请选一些中意的作品给我们发来。我们将作为著名作家专栏隆重推出。具体的您看看稿约就明白了。”

老宋头兴奋极了，这几天见人就说：“有编辑部给我稿约了。到时候都到我家来看。”他还一次次跑到小区传达室说：“最近我有特快专递，杂志社寄来的。到了你们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千万不能耽误！”

听到了保安小刘的喊声。老宋头急匆匆地穿上衣服，外套的扣子扣歪了他也不知道。

小刘站在楼梯口等他，只见老宋头小跑着下楼，赶紧喊道：“慢点，您慢点！”

下到了最后一个台阶，老宋头突然脚一软，跌倒在地上。

小刘吓得面色苍白，一个箭步冲上去扶起老宋头，只见他的嘴已经歪了。

小刘赶紧拿出手机拨了120急救电话。

2020年11月16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