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 | 生活,是很好玩的
汪老写诗,写散文,写戏剧,写小说。此外,爱研究饮食,喝酒,写字,画画,有人说他是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这话说得挺狠的。不过汪先生没了,这个阶层确实也不存在了。汪老虽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一点都不端架子,也不迂腐做作,他的真性情即便是现在的眼光看来,也是相当可爱。这样率真奔放的语言,在汪老的散文中并不少见。汪老的文字真实,单纯可爱,能让人重温到古典主义名士风散文的魅力。是的,汪曾祺是一位生活家。对生活心存热爱,从不消沉沮丧,无机心,少俗虑;活得有情趣,写字、画画、做饭,明明是最平常普通的日常,他却深得其中的乐趣。一个平凡的景,经过汪曾祺的视角,便美得天真烂漫。“生活,是很好玩的”是他的一句名言,代表了他的人生态度。他以一颗赤忱之心,把一切都写活了。语 录Photo@Fiona Sami
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在北京我也摘过灰菜炒食。有一次发现钓鱼台国宾馆的墙外长了很多灰菜,极肥嫩,就弯下腰来摘了好些,装在书包里。门卫发现,走过来问:“你干什么?”他大概以为我在埋定时炸弹。
我在这些腊梅珠子花当中嵌了几粒天竹果,我到现在还很得意:那是真很好看的。我把这些腊梅珠花送给我的祖母,送给大伯母,送给我的继母。她们梳了头,就插戴起来。然后,互相拜年。我应该当一个工艺美术师的,写什么屁小说!
他什么都画。人物、花卉、翎毛、草虫都画。只是不画山水。他不只是临摹,有时也“创作”。有一次他画了一个斗方,画一棵芭蕉,一只五彩大公鸡,挂在他的画室里(他的画室是敞开的)。这张画只能自己画着玩玩,买是不会有人买的,谁家会在家里挂一张“鸡芭图”?
我散步后坐在爱荷华河边的长椅上抽烟,休息,遐想,构思。离我不远的长椅上有一个男生一个女生抱着亲吻。他们吻得很长,我都抽了三根烟了,他们还没有完。但是吻得并不热烈,抱得不是很紧,而且女生一边长长地吻着,一边垂着两只脚,前后摇摇,这叫什么接吻?这样的吻简直像是做游戏。这样完全没有色情、放荡意味的接吻,我还从未见过。
“蚂蚁上树”原是四川菜,肉末炒粉丝。有一个剧团的伙食办得不好,演员意见很大。剧团的团长为了关心群众生活,深入到食堂去亲自考察,看到菜牌上写的菜名有“蚂蚁上树”,说:“啊呀,伙食是有问题,蚂蚁怎么可以吃呢?”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当团长呢?
星点不同,瓢虫就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吃蚜虫的,是益虫;一类是吃马铃薯的嫩叶的,是害虫。我说吃马铃薯的嫩叶的瓢虫,你们就不能改改口味,也吃蚜虫吗?
我后来到过很多地方,走进过很多水果店,都没有这家水果店的浓厚的果香。这家水果店的香味使我常常想起,永远不忘。那年我正在恋爱,初恋。
带着雨珠的缅桂花使我的心软软的,不是怀人,不是思乡。
爱,是一件非专业的事情,不是本事,不是能力,不是技术,不是商品,不是演出,是花木那样的生长,有一份对光阴和季节的钟情和执着。一定要,爱着点什么。它让我们变得坚韧,宽容,充盈。业余的,爱着。
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去逛逛菜市。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赏花赏到气息,氛围,情怀。隔江看花,隔窗听雨,隔着人世中一层一层占有的标签,轻启那古旧又明润的光。 如同,浴一回月光,落两肩花瓣,踏一回轻雪,活着,走着,看着,欣喜着,却没有患得患失的心情。
都到岁数了,心里不是没有。只是像一片薄薄的云,飘过来,飘过去,下不成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