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的母亲
◇刘佰杰
母亲是个电视剧迷,每当看到动情之处,总会对我说,“儿子,要是能把我的一生拍成电视剧,一定特别感人。”母亲的这个愿望,我不能实现,只能写一些文字以慰母亲,没有生花妙笔,我浅薄的文字写不出一二,诸位读者原谅!
与羊为伴
母亲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母亲一生下来便经历所谓的“自然灾害”,食不果腹,衣不保暖,据文献记载通渭县饿死人数占总人口的比例接近三分之一。姥姥生前时常给我们讲,母亲和他的几个兄弟姐妹经常哭喊着说:“我饿到了,我饿到了……”姥姥还说:“如果不是姥爷放羊捡到一罐铜钱换了家用,母亲差一点就饿死了。”饥饿导致母亲的身体发育不良,成年后的她身高只有一米五。母亲7岁起,开始拾柴火,割麦子,洗碗扫地。照顾比她小的两个弟弟。
母亲9岁起,当起了羊倌,每天一早,她赶着羊出去,羊吃草时,她便一刻不停地割草。姥姥要母亲割满一背篼草带回家才行,割草累了时,母亲便和羊说说话,她也给她的每只羊起了名字,黑眼窝,长尾巴,大咩咩等等……割草任务完成了,母亲便在田埂上挖草根挖野菜,边挖边吃,边吃边吼“秦腔”, 那是她苦难童年中难得的快乐。
母亲兄弟姐妹有7个,家里负担很重,那时候的条件7个小孩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贫穷将母亲拒之学校门外,文化大革命后村里的识字扫盲班也将母亲拒之门外,母亲便成了文盲。
嫁给眼泪
母亲19岁那年嫁给了3岁定下娃娃亲的父亲。嫁给父亲后生活并没有得到好转,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而且雪上加霜,父亲从小身体不好,三天两头不是吃药就是叫阴阳先生捉鬼,原本贫穷的家庭更加难熬。在母亲的精心照顾下,父亲身体有所好转。由于家庭实在困难,父母商量后,父亲跟随三舅去青海打工,父亲出去9个月,胃病又犯了,忍不住病痛的折磨回家了。
父亲回家后,一边做着农活,一边医治他的病。那时,没有一点医学常识,加之家庭经济相当拮据 ,都没有去正规医院检查到底是啥病,就在乡里的赤脚医生那里开药输液,那时候听人家说哪个医生医胃病医得好,就去哪里。因此,家里的日子捉襟见肘,当别人晚上都睡去后,忙碌了一天的母亲,晚上借着月光开始编草辫,换些煤油和盐来填补家用。
就这样过去了两年,父亲求医治病两年。1988年3月,我出生了,我的出生并没有给母亲带来好运,只是又多了一个负担,既要照顾生病的父亲,又要照顾襁褓中的我,唯一欣慰的是那时奶奶还年轻,能帮助母亲照看一下我。善良的大伯,实在看不下去,会帮母亲干些农活。从我记事起,大伯一直特别照顾他的这个多病的弟弟。
又过了两年,弟弟出生了,经过几年的治疗父亲总算能干些体力活了,写到这里,按照电视剧的情节,母亲应该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然而,生活不是电视剧,完全不按套路来,弟弟2岁后,村上干部不顾母亲已有5个月身孕在身,逼迫母亲先打掉孩子,再做结扎手术,多年的劳累加上手术的不成功,坚强的母亲倒下了,卧床3个月才能下地,这给母亲留下了终身后遗症。
父亲卧床
更大厄运再次降临,1994年父亲29岁,母亲26岁,弟弟4岁,突然有一天早晨,父亲吐了好多水,里面夹杂着血块和血丝,是褐色的,不是鲜血,到了下午父亲面色越来越黄了,母亲便叫了附近的赤脚医生给父亲输液,到了晚上越来越严重,爷爷叫了阴阳先生来家里收拾治理,到了第二天父亲吐血次数越来越频繁,起身要靠母亲扶,爷爷,大伯,二叔,四叔,用架子车把父亲拉到乡卫生院,大夫看过后摇摇头说, 由于医疗条件有限,他们治不了,父亲便带着哭腔说:“医生救救我,老婆身体不好,两个孩子还小,大的一个6岁,小的一个才4岁……”父亲的兄弟们商量后,将父亲送到通渭县医院,大伯在医院照料父亲,二叔,四叔,母亲四处筹钱,检查得知父亲为胃穿孔,检查后医生告诉大伯,情况不乐观,必须马上手术,上手术台前,大伯问父亲有啥说的,父亲哽咽着说:两个孩子还没抚养长大,我若是手术台上下不来,大哥,求你帮我照看一下,让他们长大,这些是后来大伯告诉我的,那时我只知道母亲整天以泪洗面。
父亲做过手术后,母亲便开始攒鸡蛋,等待父亲出院,可是就在父亲即将出院的时候,医生告诉大伯,父亲又患了肠梗阻,还要做手术。又要借钱,此时,母亲几近绝望,能借的地方先前已经都借了,天无绝人之路,县里上班的大叔,父亲的堂哥,帮了大忙,找人贷款,筹到钱后给父亲做了第二次手术,在这住院期间县上大妈一直给父亲送饭,在医院住了20天后,就是砸锅卖铁也实在付不起高昂的医疗费,父亲就出院回家养病了。
父亲在家卧床3年,母亲悉心照料了三年,家里仅有的一点白面,只够父亲一个人吃,母亲和我们就吃些谷面饭,煮洋芋,记得那时候我和弟弟就争着给父亲舔碗,那时觉得舔碗是天底下最美的事情。每当看到我和弟弟你一口,我一口争着舔碗,母亲总会流泪和叹息,不过那时无知的我不懂母亲为何流泪和叹息,光知道能多舔一口就占了弟弟天大的便宜。母亲为了让父亲早点好起来,母亲便会给父亲烙些白面馍馍,将馍馍切成四块,然后藏起来留着给父亲吃,有一天,母亲下地去干农活,弟弟凑近我的耳朵跟我说,哥,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知道妈妈把馍馍藏到哪里了,我问怎么知道的,弟弟说:我闻到的,一不做二不休,弟弟便带着我到了放馍馍的地方,看到馍馍,就如同饿狼看到小羊羔,我们兄弟窃喜地将其中一块饼一分为二,准备要吃时,弟弟告诉我,要是母亲看到少了一块,会不会打死咱俩,于是,我两商量了一下,又把馍馍放到原来的地方,我又说要是我们俩不吃,舔几口,母亲就不会知道,经过一番发誓,谁也不能告诉母亲,发誓仪式结束后,我便和弟弟舔了起来。以至于后来几天,就盼望着母亲能早一点下地干活,我和弟就又能舔上饼子了,有一天实在没忍住,我和弟弟还是偷偷地吃了白面馍馍,再后来有一天,聪明的弟弟,再怎么闻,都没有闻到母亲放馍馍的地方。多年后,母亲告诉我,他发现我和弟弟偷吃饼子后,将馍馍放到了洋芋窖了。
供我上学
九岁,我到了上学的年龄,在开学的那天,我跟随村里的大人、小孩去学校,报名的老师指着我问村里的大人,这孩子的家长是谁,赶紧报名了。村里的大人告诉老师,这小孩可能上不了学,他父亲生病,家境不好,没钱上学。老师便叹息的说:太可惜了!这么可爱的一个娃娃,不上学太可惜了。
回到家后,我一头扎进父亲的怀抱,哭着喊着要上学,说实话,当时想上学也不是为了读书,只是觉得小孩多,好玩。不一会,母亲下地干活回来了,看到我这么想上学,就对父亲说,你去和老师商量一下,能不能把学费先欠着,让娃娃去上学。
第二天一早,父亲右手拄着棍,左手牵着我,到了学校,跟报名的老师说要欠学费,在父亲苦苦哀求下,老师说:你要是实在交不起学杂费,就不要领新书,从认识的人那里借两本,交15块钱,让孩子上学吧。学可以上了,但书从哪里来呢,母亲就四处借书,最后只借到了一本语文,数学课本没有借到,就这样我总算上学了,母亲的这个决定也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由于父亲住院的贷款和家里农活的耽搁,家庭,一穷二白,即便是这样,母亲也想尽一切办法供我上学,在我考高中时,母亲实在没辙,就跟着大伯家的二姐去酒泉的一个工地做小工为我挣学费,挣到年底,由于母亲一字不识,更不会算账,无良的包工头少发了一个月工资给母亲,二姐问过母亲发的工资后,告诉母亲工资少发了,母亲再次找到包工头,包工头死活不认账,最后母亲跪在地上,抱着包工头腿,哀求着要补上少发的工钱,说那是儿子上学的学费,包工头把一个月的工钱扔到母亲的脸上,骂骂咧咧的走了。这些是我二姐告诉我的,即便这样,母亲也没有中断我的学业,而是鼓励我好好学习。
父亲去世
母亲多年用一点一滴的汗水打粮换钱, 加上大伯、二叔、四叔的帮助,终于还清了父亲住院时欠下的债和贷款,我和弟弟也长大了,母亲的生活得到了好转,然而,由于多年风雨岁月和内心的折磨,母亲的身体垮了,尤其是计划生育手术留下的后遗症,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母亲。母亲又开始为自己求医问药,但是这些药,根本医不好母亲劳累所留下各种病。父亲也帮着母亲求神拜佛,但是神仙也治不好母亲的病。再后来,母亲也就放弃了。
2015年农历五月初七,母亲打电话给在新疆打工的我,母亲在电话里说:以前你父亲在医院住几天就好了,但是这次住了一个月还是好不起来,要不,你回家带你父亲去大医院看看。
第三天我到家了,父亲,明显的苍老了许多,脸色蜡黄,额头的皱纹似乎又深了几许,头发杂乱无章,一身衣服还是几年前的那套,整个身躯瘦小了。在熟人的安排下,其实不用去太早,就可以看上非常难挂的专家号。可父亲还是起了个大早,母亲帮我和父亲准备了早饭,父亲默默的坐在沙发上熬着罐罐茶,等着我吃完。看得出他内心非常焦急。
一上午的检查化验和一系列的例行式的筛查,父亲不去担心做胃镜插管子的疼痛,而是在我每次掏出钱包时,那惊讶的眼神,嘴里总絮叨着一句,太贵了太贵了。
父亲被检查出胃癌晚期,好可怕的疾病。人不怕生病,就怕得了病以后医生说无能为力。我只好把父亲送回家,在家进行保守治疗,实际上就是熬日子。
我在把这个恶耗告诉母亲前,我已经想了很多种安慰母亲的说辞,母亲没有哭,面色苍白,双手发抖,细汗布满额头,瘦骨嶙峋手臂在瑟瑟发抖,母亲在我面前轰然晕倒。
但无情的病魔并没有因为母亲的哀求而收敛,不断侵蚀着骨瘦如柴的父亲,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极度虚弱,进食都困难,他受尽了病魔带给他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痛苦。最后我无奈的接受了医生的建议,给父亲注射吗啡。到了最后时光,吗啡也不能缓解他的疼痛,他认输了,父亲临走时,告诉我和弟弟,母亲这辈子太不容易了,他走了之后,一定要孝顺母亲。农历腊月初一,父亲受尽了病痛的折磨带着遗憾走了,在母亲悲痛欲绝的哭声中我感觉到天塌了。父亲去世后,47岁的母亲就开始精神恍惚,40余天卧床不起,嘴里总在念叨着,两个娃都还没有成家,你丢下我,我怎么办。大伯让母亲先振作起来,一起想办法让孩子们成家,母亲听了大伯的话再次坚强的站了起来。在家给父亲守孝百天后为了能让母亲尽快能从失去丈夫的阴影中走出来,我和弟弟带着母亲去了杭州。
苍天有眼
三年后,我结婚了。在婚礼上母亲哭了,将她多年的委屈哭了出来,但是,哭过后她又有了往日少见的笑容。现在我带着母亲在绍兴安家了,虽然,媳妇多次劝阻母亲不要上班,在家做做饭就行,闲不住的母亲还是悄悄给自己找了一份工作,下班回家和儿媳妇一起追剧,遇到看不明白的地方就问儿媳妇,母亲说:回首过往,能过上今天这样的日子,她很幸福,很知足。
母亲一生苦难不断,她的品行、道德是伟大的,高尚的,和父亲一样,是我心中的山。伴随着母亲的苦难 ,于我是一种财富。
【作者简介】刘佰杰,甘肃省通渭县什川人,现居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