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头妄想自由的“猪”
生命之河在它的一条岸边享有自由，在另一条岸边就会受到约束。——（印度作家）泰戈尔
谁需要的越小，他的幸福就越大；谁希望的越少，他的自由就越多。——（前苏联作家）高尔基
那晚，生平第一次，我梗着脖子跟你顶嘴，义正言辞地讨要自由。我毫不畏惧地面对你严厉的目光，哭着说我渴望得到和身边朋友——沫沫拥有的一切：跟喜欢的男生谈恋爱，涂五颜六色的指甲油，买各种好看的衣服和饰品，随心所欲地安排周末时间，想看多久电视就看多久电视，想睡多久懒觉就睡多久，不要身后总有一双指指点点的手指。
我忘记了我曾经喜欢在你坏里滚来滚去，做你的“小猪”。过去我总喜欢你这样叫我，因为都说属猪的有福气，所以，你总爱叫我的小名“小猪”。
我需要太多不被你管控的时光来保管少年的秘密。我甚至搬出了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那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对，还有一句更刺激你的话，“不自由，毋宁死”（鬼晓得我是从哪里听来的那句话）。
我直接忽略了沫沫家庭的战火，忽略了她被彼此伤得遍体鳞伤而无暇管教的父母，忽略了她学渣的身份，忽略她对我们母女温暖相依的渴望。
当然，你不会答应。
你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平静地说，“你可以有选择。要不，我给你完全的自由，你不用上学，不用受我管，爱干嘛干嘛，甚至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是吃穿用度自己去挣，用你自己的能力向社会购买你的自由。要不，你还得听我的，直到你十八岁，哦，不，应该是大学毕业。只要你花我的钱一天，你就得不到你想要的自由。”
我一脸愤懑，满心的沮丧，“你总是不肯提我爸，我爸就是被你管的太严才不要我们的吧......”
你有些意外，转身走进房间，步伐明显有些踉跄。
我知道，我戳中了你的痛处。
我只能颓然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谁让我只有十五岁。我刚上初三，我还需要太多的路途去赶往未来，我还不得不听命于为我花钱的你。实际上，我是被你圈养的“猪”，你，是牢笼里冷酷无情的饲养员，每天只给我一日三餐，却要我付出努力和辛苦，将来可以用我来完成你奢侈的愿望——上大学。
那时的我，如此迷恋成长后的世界，高跟鞋，拉直长发，口红，喝酒，到处旅行……
小小的家里，已经装不下我的梦想。
你也遗憾地看到，当年的“小猪”已经长大。
自由对我的诱惑大过了任何事情。
原来我惧怕一个人在家，怕鬼，怕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享受一个人在家的生活，我觉得不在你面前的我才是真的我，只要你不在家，我偷着看你不让看的电视电影，我偷着玩你不想让我玩的游戏。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你心里的那个乖孩子好学生。
而这一切，你都不知道，你忙着上班，忙着做兼职，忙着做家务，我不想重复你的路，不想让自己如此忙碌不堪，灰头土脸。
如此晃晃荡荡，就到了高中毕业。不曾付出辛苦与学习谈恋爱，大学当然与我无缘。
得知我落榜的那天，我佯装看不出你的失落，没有一丝愧疚，反而有要获得自由的侥幸和向往。
你坚决要我复读，我立场坚定，跟你说，“我学习学得要吐了。要我复读，不如要我去死。你不是说只要我不花你的钱，就可以自由吗？我决定，出去打工，不再花家里的钱。这样，你就管不住我了吧。”
那时，我已经长得跟你一般高低，即使打，你也要花一番力气。
我拒绝再听你的唠叨，“我不是你复制品。绝不是！我有我自己的人生。”
在你的脾气发作以前，我逃也似地跑回了房间，我怕那种山崩地裂的爆炸。
你，却同意。
一夜的安静之后，你黑着眼圈说，“去吧，给你自由。你只有一年的时间可以反悔。如果反悔，回来，复读，上大学。”
谁说的，父母和子女也在博弈，既然我已经在这次的博弈中取得了胜利，我是如此珍视难得的自由。
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搬出去住，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突然。
虽然你答应免费让我吃住，但是我还是不愿在你的眼皮底下享受自由。幸好，每年的压岁钱和零用钱我都攒下了，口袋里的钱足够支撑我过一段时间。
我去了餐厅，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我想当然地以为，任何地方都会欢迎像我这样年轻人，不怕吃苦，但我错了。时间长了，我发现我不能在饭馆呆一辈子，我不喜欢每天低三下四地帮人点菜端菜洗碗，不喜欢接受各种各样的刁难，更不喜欢浑身都是油烟味；
第二份工作，去商场里推销化妆品，但是我拉不下脸求客人购买，业绩一直拖后腿；
第三份工作，在麦当劳做服务员，环境倒是优雅，但那年圣诞节却看到了考上大学后的高中同学，曾经长相一般的她，进了大学校园后，气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一刻，我无比沮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幻想了很多高大上的工作，但面对真正想从事的工作，手中却没有一张吸引人的王牌。半年多的接连跳槽，却发现，无论从事什么样的行业，我过的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涂了满手的指甲油，穿着与我年龄不相符的高跟鞋，除了让我显得恶俗，不会为我的人生加上一分，而且，我的每一份工作都不需要我的指甲油和高跟鞋。
中间，遇到过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却都是在服务的顾客中，他们根本不会看自己一眼。在这个看脸又看背景的社会，我突然发现越来越找不到自己。
我已经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自由，可我发现，这种体验糟糕无比。可以熬夜了，但第二天必须为自己的面包奋斗；偶尔睡个懒觉嘛，也显得太过奢侈。
一晚，我遇到了曾经的邻居，意外得知，我爸是因为嫌弃我是个女孩才不要我们的......我口口声声要跟你讨要自由，却不知道你早已经为我放弃了自由。
我意识到我之前的许多话伤害了你，我开始内疚，开始想你的唠叨，想你做的饭菜，想我那张能让我睡得香甜的床，想那个不大却让随时欢迎我回去的家，就连你的严厉和苛责，都变成了脑海中最好看的电影，让我在深夜里流着泪一再回放。
在租来的小房子里，我开始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自由生活吗？
我渴望的世界一再坍塌，衣食住行要花钱，美容健身要花钱，而没有任何学历的我，凭借年轻和力气吃饭赚的钱，只够衣食住行所需，根本养不起奢侈的愿望和休闲的生活方式。现实的压力像一层又一层的大浪，铺天盖地向我打来，浇得我浑身湿透。
自由绝不是我的终极梦想，它必须有所依附，否则将一文不值。
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在循环播放：回家，妈，小猪想你了.......，那时我知道，你才是我这头小猪所有的福气。
但，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年少的自尊心将我死死困住。
那年元旦，我和一大帮社会上交的朋友彻夜狂欢，喝凉啤酒，喝冷饮，不顾当时我正值生理期。
凌晨，我肚子如刀绞般疼痛，给你打了电话后，便浑身冷汗晕倒在地。再次醒来，看到的却是在洁白墙壁的医院，你焦急万状的脸。我不知道，我这半年多的离家出走，对你的伤害有多重。但你眉间的褶皱和鬓间的白发，却在瞬间刺痛了我。
那些，都是我年少叛逆的痕迹。
我再次像小时一样钻进你怀里，喃喃自语：妈，对不起，小猪回来了......
你频频点头，我们两个同时落泪，是的，小猪回来了。
根据约定，我重新又回到了学校，面对曾经那么熟悉的校园，我开始珍惜与书本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后来我才知道，你每晚都会到我租住的房子旁边远远地探望，确定我晚上在家睡觉；你经常去我工作的地方，偷偷询问我的情况，确保我的安全；有时额外领到的奖金，都是你偷着给店主，让他以奖金的形式发放……
回到家后，再也不用担心现实的柴米油盐，不用担心房租到期，突然发现，我最贪恋的仍旧是你怀中方寸之地的温暖。此后我便甘愿自囚于你的爱中，那片天地才能令我真正自由，无忧，安全。
相对于长长的一生，我有的是时间来得到自由和挥霍自由。现在的努力，是为了将来更大的自由。精神的自由与物质自主相生相伴，就如权利义务相辅相成，否则它将被生活所困，身陷现实的泥潭，成为你最不愿戴上的精神枷锁。
过去，我曾是头妄想自由的“猪”，又懒惰，又无脑，如今，我已长成一个不再把自由挂在嘴边但却眼光辽阔心胸广大的姑娘，一直在路上，一直在看风景。
感谢你，无论何时，都对我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