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缘
戏缘
□郝宇铭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我老朽八十有五,非常喜爱《三国演义》开篇的这首杨慎的“临江仙”,而且,这首词也是感慨我几十年的人生写照,更爱听杨洪基的宽广浑厚的歌喉,我经常反复吟唱。今日,小家庭十八口人,四世同堂,五个重孙子,但为安静,独居生活,每日电脑作文,早早晚晚,则以诗词、歌曲、戏剧为伴。差不多,每天晚饭后,散步时,都是一场独唱音乐会。诗词朗诵、革命歌曲、爱情歌曲、淮剧、黄梅戏、京剧等等,轮番演唱,导演、演员、听众全是我,所谓自娱自乐,文化养生,倒也心旷神怡,怡然自得。兴趣广泛,邻居问我,怎么喜欢上京剧,和京剧结缘的呢?这段故事很有趣,也许是现代人难以理解的。
大约是1945年前后,我在县城宾曦小学读三四年级,国民党时期,学校有个童子军活动,大概类似于现代的少先队活动,但那时,要求很高,美国咔叽布草绿色军装,帆船帽,球鞋,多新鲜!女生是一式的黑裙子,船形帽,多神气!还有很厚的书、童子军教材、小刺刀、白绳子、帆布包等等,需要很高的费用,可能是现代的几百元,我们五个穷孩子,实在交不起费用。每天下午,两节课后,训练时,五个杂色衣服夹在队伍里,确实不伦不类,老师叫站在旁边,又会挤眉弄眼,影响训练,每天罚站,也不是事,班主任好心,一挥手,你们回家吧!天啦!求之不得!
干什么呢?可能是叫杨启文的同学,眨巴着烂红眼,他爸爸炸油条,杨启文天亮五点钟就管搛(jian)出油条,天天油烟熏出烂红眼。他灵机一动,我们看戏去吧,书包会被戏院收票员抢去,摔掉,那不得了。又动了脑筋,几个人跑到一个不宽的背巷子里,很少人走路,墙是空斗子墙,我们用小刀、铁钉划开墙缝中的石灰渣,撬下一块砖,把几个书包放进空斗墙中,那时的书包很简单,二尺对方的一块黑布或蓝布,摊开来,放上两本书(国文、算术)、一支铅笔、一块橡皮,系好,如此而已,只有大少爷大小姐家才是时髦的高档的彩色书包,令人刮目相看,不管它了,我们掩上外面砖,书包安然无恙。学校南边五百米处,是高大的城隍庙,那个年代在反封建的影响下,已经被改造成为小戏园子,其实规模也不小,主要唱淮剧,算小戏,故曰小戏园子,把大庙的大院子天井盖成观众座位大厅,用木板条作为一排排坐凳,正中大殿改造成舞台,东西厢房里的判官、小鬼、奈何桥、被拉大锯的、下油锅的、泥塑木雕的神像也没搬走,七倒八歪,支离破碎,也是我们小孩子游玩之处,《王清明合同记》等等曲目,热火朝天,下午、晚场,场场客满。每天下午四点半,快散戏时,就开放了,也是为了帮助宣传,吸引没钱的人来过把瘾,看一会不要钱的戏,叫解放戏,正中我们下怀,不亦乐乎!
有时收票员很坏,不让进去,我们再向南跑五百米,是规模更大的东岳庙,这里改造成大戏园子,叫大戏,是专门唱京剧,连排座椅都比小戏园子好,票价也高一点,有身份的人常常是看大戏,有长嘴铜茶壶冲茶,有打热水手巾把子的凌空飞过,青萝卜、花生米、瓜子、葵花、小篮子样样都有。有时,解放戏,比较晚一点,我们就拉大人们的大褂子后摆,假装是人家小孩,混进去。有时,被收票员发觉,抓着小辫子拎出去,或者还弄两个巴掌。有时,最后有精彩唱段,如诸葛亮借东风等,解放戏提前,加强宣传,吸引观众。我们同学也都喜欢看大戏,田子文,当时名演员,《关公走麦城》《杀子报》等戏,脍炙人口。我们都是挤在舞台前的走道口,小不点,挤在人丛中,仰起头,动弹不得,满头大汗,还不断追求,向往。就这样,个把多月,天天听西皮、二黄的曲调,京剧过门、京剧锣鼓都那么动听,虽然似懂非懂,也津津有味,也算初尝滋味了。
参加工作后,老班长马鑫城,我去过他老家,就在淮阴西大街南边小巷子里,他喜爱京胡,我能随之哼唱《借东风》,摇头晃脑,一板三眼,“诸葛亮登坛台——观——看——四方——”婉转,悠扬,常得到邻居们拍手叫好。及至文化大革命,也算一场意外的京剧大普及,那时,《智取威虎山》《红灯记》《沙家浜》等样板戏可以整段整段的演唱,兴味无穷。后来知道,因为成分不好,不然,几乎被推举上台演李玉和呢!后来,偷看戏的事情,终于被爸爸知道了,回家罚站一小时背《古文观止》,从此,每天放学后,背一段古文,爸爸亲自教授,爸爸和同事调班,又去值晚班。我背了几十篇,这才为后来提升为中学教师几十年打下了扎实基础,1978年,父亲临终时,枕边只有4块钱,然而,我把这读古文看作是留给我的最大的“父亲的财富”。
此刻,又联想到眼下的校余生活,学生的书包和我们当年的书包能比吗?当代学生的作业负担和我们的想当年能比吗?借此机会,我以我44年的老教师向当今老师致敬,道一声:你们辛苦了!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真是无限感慨啊!
俱往矣,珍惜幸福吧!感恩,奉献啊!可如今哼起京剧来,消遣是一方面,也是传承中华民族的传统艺术。我过80岁,得了第一个重孙子,又因79岁光荣入党,我在几十桌百露宴会上,激情奔放,情不自禁,高唱了《智取威虎山》中李勇奇的唱段:“朝也盼,晚也盼,望穿双眼……从今后,我跟定共产党……扫平那威虎山我一马当先……”怡情养性,确实消愁解闷,乐亦忘忧呢!文化养生,就是好!一缘定终身,想起来,倒也真亏那段荒唐岁月呢!
(此文曾刊于国家级文艺刊物《中国京剧》2020第二期)
作者简介:郝宇铭,男,85岁,79岁入党,宝应县籍中学退休教师,现为淮安市市政协特邀文史委员,淮安市政协期刊《淮安历史与文化》编辑,市政协文史资料书籍编辑,淮安市历史文化研究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淮安市作家协会会员,曽为淮安市清河区区志办公室编辑,淮安市金秋岁月中老年俱乐部宣传部部长等,热心公益,一向爱好写作,诗词,文章,经常见报,经常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