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星空】睢建民丨在贾鲁河里学“狗刨步”



故乡西岗下有条贾鲁河,其源头直通黄河花园口。老辈人说,抗战之初,蒋介石为了阻挡日本人南下,密令炸开黄河,一泻千里的黄水未能阻止日军的侵略步伐,却给我的祖辈带来了灭顶之灾。黄水过后,遗留下这条满含村人痛苦记忆的河流,如一支深长久远的歌,悠悠向南淌去。

生长在贾鲁河沿的人,从小都会凫水,光肚小孩被大人驮在脊背上,三伏天下河洗澡是家常便饭,不小心呛一口水,哭着闹着如蛤蟆样乱弹腾。而孩子一旦离开大人的视线,是绝对不能单独洗澡的,淹死人的事儿几乎每年都发生。村人打赌发狠说:“叫你去正阳关摸鸭蛋!”皆因贾鲁河下游直入淮河,我们那儿淹死的人,大都沉入水底顺流而下,到正阳关才漂起来,被当地人打捞出来掩埋,单等死者家属认领,以此收取费用。当年,识字的父亲怕我这棵独苗淹死了,每天拿钢笔在我的胳膊上写两个字,晚上回家发现字迹没有了,肯定是要挨揍的。不识字的人家,爹娘会突然拽住孩子的胳膊,用长长的积满污垢的手指甲抓挠一把,没被黄水浸泡的嫩胳膊即刻出现几道红血印子,而洗过澡的孩子则是白痕迹,少不了当街被爹娘扒光屁股挨鞋底。我们这些顽皮的男孩子,不知挨过多少打,转脸便忘个一干二净,照样结伙脱得一丝不挂,扑腾到浅水里学“狗刨步”。玩累了,感觉饥肠辘辘,一个个浑身涂满淤泥,跟泥猴子似的只露出俩眼,爬上岸睃寻看瓜园的彬爷。生产队在岸边的滩地种着一大片甜瓜和西瓜,那种青蛤蟆皮的甜瓜红籽黄瓤,咬一口蜜甜。看瓜园的彬爷高挑个头,紫古铜色的脸膛上一笑露出俩大豁牙,极具亲和力。乡下人有“晌午头,鬼轧油“之说,吃罢午饭正是路断人稀歇晌的时刻,困顿的彬爷光脊梁倚靠在晒棚架的木桩上,栽嘴直打瞌睡。发小海比我们大几岁,是大伙公认的头儿,瞅准时机一挥手,孩子们迅速钻出芦苇丛,猫腰朝瓜地爬去,慌乱中也不管生熟,冲个大的甜瓜拽了就走。栽嘴的彬爷睁开眼,乍见瓜地里一群泥猴子,忽地站起身咳嗽两声,惊得我们一窝蜂往回跑,跟下饺子似的噗噗嗵嗵跳入水中。彬爷站在原地直愣神,生怕河水淹着了谁家孩子。傍晚回到家里,孩子们的屁股上自然少不了大人留下的巴掌印。海的父亲外号“老斗鸡”,也打得最狠,半道街都能听见那凶巴巴的吼叫声。

10岁那年,我差一点就去了正阳关“摸鸭蛋”。那年夏天贾鲁河水暴涨,足有50米宽的河面上激流湍湍,浑黄的水花儿夹带一团团泡沫。海领着大伙站河沿脱光身子,各自撒泡热尿使双手捧住,捂在肚脐眼上揉搓一下,喊个“一、二、三”,齐刷刷扑进激流中,奋力划开双臂劈波斩浪,朝河西的洋槐林游去,名曰“打对河”,谁先登上对岸就是胜家。我伸胳膊蹬腿游到河中间,渐感体力不支,被激流卷入下游的漩涡呛了水,瞬间精神开始崩溃。我大声呼喊着求救,伙伴们自顾不暇,连救命的稻草都捞不着。人处在危难中,求生的本能会促动你重拾信心,战胜自我,拼命冲出死亡的氛围向目的地奔去。当我耗尽最后一点力气爬上西岸,瘫倒在泥窝里痛哭失声。

我暗自庆幸没有去正阳关“摸鸭蛋”,同学小洞却被河水给冲走了。小洞的爸爸在北京给部长开小车,正准备将全家迁入都市生活。夏天的午后,毒辣辣的日头暴晒得人浑身汗腻腻的。我们一群孩子背着大人下河洗澡,顽皮的小洞从吱嘎乱晃悠的小木桥上掀掉一块板子,跟小生俩人各自骑在木板的两头,在浅水区里玩“鬼轧油”。小生推一下木板,小洞失重的身子躺倒在深水区扑腾几下,漩涡里露出黑顶顶的头发,一忽儿就不见了踪影。小洞的母亲闻讯,光脚从岗顶飞奔下来,圆睁的眼球突爆着,疯了一般往南追着水流就朝河里跳,若不是被人拦腰抱住,那架势真要尾随儿子而去。母爱在失去儿子的时刻彰显得无畏无私,那一幕深深烙进了我的心扉,至今想来令人心悸。

小洞的死,给大人们敲响了警钟,对孩子的行动管束得更严,好长时间我们都不敢再下河去洗澡了。

在后来的岁月里,我们住在河沿的人,想洗澡也洗不成了。宽阔的河面逐渐被淤塞变窄,清澈的河水慢慢也变成了红糖水一样的颜色,还散发出一股子臭鸡蛋的味道。河水里不见了活蹦乱跳的鱼虾,连四条腿的蛤蟆都绝了迹。村人目睹河滩里的芦苇和庄稼苗泛黄枯萎,开始掐腰骂娘了,纠集一帮子人堵政府的大门,竟忘却了官场上流传的一句老话:“水至清则无鱼”。骂罢闹罢,河水依旧泛红色,夹带着臭鸡蛋味儿,经年累月向南流淌。

作 者 简 介

睢建民,笔名竹林子,男,豫东尉氏县人。注册商标:工农兵牌。前半生种过地,当过兵,参过战,被评定为一等伤残退役,由地方政府分散供养。从文30多年,公开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作品上百篇,并有多篇作品获奖被收录入书。创作长篇4部,出版两部。1996年加入河南省作家协会,现为尉氏县作协副主席,江山文学网签约作家。




(0)

相关推荐

  • 1000多名庄稼汉组成护堤队 啃馍喝水坚守抗洪一线

    映象网讯(记者 邱延波 文/图)7月20日,郑州特大暴雨后,贾鲁河水量激增,湍流的贾鲁河让下游多地水位告急,群众紧急转移.贾鲁河绵延200多公里后注入沙颍河,必经周口市的扶沟.西华等区县.7月24日, ...

  • 【文字】游览朱仙镇贾鲁河

    出镇区广场东行百十米,就来到了贾鲁河边. 这条贾鲁河曾经为朱仙镇的繁荣,立下汗马功劳,然而今天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模样,当年船只穿梭的河流,已变成了一条死水河道,成了村民倾倒垃圾的场所:只有大石桥还挺立在 ...

  • 【诗家风采】武永义 || 冬日的贾鲁河(外三首)

    ▲  关注 广东诗人,寻找惬意诗生活! 本专辑刊头书法为陈宜浩老师所题       思北,本名武永义,生于1963年,河南开封人,开封市作家协会会员.现居广州. 冬日的贾鲁河 · 外三首 ◎ 冬日的贾 ...

  • 直击河南应对新一轮强降雨:周口贾鲁河下游提前加固河堤

    直击河南应对新一轮强降雨:周口贾鲁河下游提前加固河堤

  • 【文字】来到朱仙镇

    一 我在开封旅游的期间.在车站坐公交车去了离这儿20多公里的朱仙镇.去了一天. 对于"朱仙镇"来讲.我并不陌生:看郭老(沫若)话剧<虎符>里,帮信陵君"窃符救 ...

  • 【照片】朱仙镇贾鲁河

    【照片】朱仙镇贾鲁河

  • 干涸的贾鲁河顽强的白天鹅

    干涸的贾鲁河顽强的白天鹅 2021年8月28日,郑州7.20特大暴雨过后,把刚刚改造好的贾鲁河冲刷得满目疮痍,拦水橡胶坝的冲毁,河床成了沟壑滩涂,让人不明白的是,河床里的几只天鹅是如何躲过洪水猛烈冲击 ...

  • 睢建民丨把鹌鹑的爷爷

    爷爷一生有三大嗜好:喝酒.喂马.把鹌鹑.爷爷一辈子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却对民间流传的那首<鹌鹑歌>:"姓鹌名鹑,祖籍燕胡.昨听雁大哥说南京好景--"倒背如流. 在我 ...

  • 睢建民丨长啸台下话阮籍

    孤立于尉氏县城小东门南侧的一抔土丘,传说为战国军事家尉缭子所筑"拜母台",另说是西周时期周幽王设立的烽火台,却因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首的阮籍栖居此台抚琴吟诗而 ...

  • 睢建民丨红伶怨

    乡村的傍晚,天空幽蓝,落日纯净.夕阳如一团即将耗尽热量的火球,慢慢沉入贾鲁河西岸那片密密匝匝的洋槐林. 老杨依旧穿着灰不啦叽的圆领白汗衫,一只手拿着剥好的青葱棵,另一只手的胳肢窝夹着漆皮斑驳的豆青瓷碗 ...

  • 睢建民丨父亲是儿子心中的歌

    人生的道路上,能有几次与父亲相拥,没人记得.在我一生最困难的时刻,父亲给予最多的,却是无言的大爱,至今感觉仍沉甸甸的. 父亲出生于1930年,在我们这个老三门的大家族里,四世同堂,耕种着上百亩土地,也 ...

  • 睢建民丨老蒋

    老蒋是我本家族爷,并不姓蒋,因其大名叫结实,与国民政府的蒋总统谐音,于是被众街坊戏称为"老蒋".久而久之,反倒把自个的真名给叫丢了. 印象中的老蒋常年剃着光头,白面无须,大眼双眼皮 ...

  • 睢建民丨三哥,你是我亲亲的三哥

    人老了都有怀旧感,夜晚的睡梦中时常梦见老家的三哥,醒来想起三哥生前悲苦的命运遭际,我禁不住潸然泪下. 三哥是我的发小,比我大两岁,在他们5弟兄中排行老三,因此呼为三哥. 从童年开始,我就与三哥形影不离 ...

  • 睢建民丨城市与乡村的距离有多远

    初夏时节,寓居省城高楼林立的小区,眼前缺少了旷野葱绿,思乡之情日甚.星期天,儿媳开车载着我们老两口和小孙子,冲出钢筋水泥围城,直奔黄河滩区,名为看房子,实则领略湿地公园式风情. 地处省城西北隅的高档小 ...

  • 睢建民丨那个槐花飘香的季节

    初夏五月,贾鲁河西岸那片洋槐林又开始扬花吐翠了,伴随着暖日丽风,如雪浪般的花海释放出阵阵浸人心脾的幽香,招惹成群结队的金峰铺天盖地而来,嘤嘤嗡嗡萦绕于成嘟噜成串的花蕾间酿蜜.目睹眼前这白茫茫的花海,我 ...

  • 【长河星空】李恒民丨村口的古树

    村口前的古树,是孩子们的乐园,那些心心念念反复吟诵的故事,滋润着顽童的心田.斑驳的枝叶间流淌着曾在烟锅上闪烁的童话,蒲葵扇中摇落的传说. 古树那片栖息的家园,贫瘠的土地上那微薄的收入,难以满足骚动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