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仔丨侗寨的滋味



第一次去侗寨,是2015年10月。到了黎平县的镇远、隆里、肇兴,在小黄侗寨听了侗族大歌、黄岗侗寨看了喝拦门酒;又去了从江县的苗寨岜沙,见证了最后一个带枪的部落。所见虽然不象想象中的原始,但有无数原汁原味的民俗风情和不一样的文化味道,感受颇多。于是想,还要再来看看的。

机会很快就来临。应小老头,秋天之约,正月去侗寨看民俗节庆。

初三上午,坐在高铁动车上,心中似乎没有激情,也没有奢望。我把每一天都当平常的日子,出远门也并不期许仙山琼阁。我只是跟朋友出去看看。都说旅游没啥意思,去时兴致勃勃,回时索然无味,何况是春节!重往侗寨,我不知会不会比上次更有味道。我想,味道肯定是会有些特别,但会不会特别到引起我内心的激动,灵魂的震荡,那就不得而知了。

下午就到了贵州的山穗。小老头是位摄影家,为做一个侗、苗民族课题,经年累月到黎平拍摄民俗风情,结识了不少当地朋友。当天下午,他的好友、泉山瑜伽馆的潘总夫妇开车到山穗来接我们,来回跑了360公里。潘总是在百忙中来接我们的,他们夫妇经营着很大的产业,家里还有一大堆客人,祖父又重病着。这让我们感动。晚上,人称“山大王”的文物局杨局长请我们吃了当地特色的侗家酸味饭,又请我们到他家喝黎平红茶,还看了他写的《黎平行知》等著作。九点多钟,小老头的朋友杨总还给我们送来了一辆小轿车,说是方便我们自由行走的。

“山大王”告诉我们,黎平是个多民族县,养育着侗、苗、瑶、汉、水诸民族50多万人。一首民谣唱道:“客家(汉人)坐坝,侗家坐孖(读ma,指河、溪),苗瑶坐在山旮旯”,复杂的地理环境,多民族杂居,孕育了深厚、灿烂、独特的民族文化,春节期间,民俗活动好戏连台。他一边介绍,一边到处打电话:“你们寨的节庆确定了吗?那好,我的朋友会去看看。到了找你。”

按“山大王”的指引,六甲22侗寨的蝉寨将举行芦笙比赛和“祭萨”活动。芦笙比赛一听就明白,“祭萨”却不知其意,后来知道是祭祀侗家祖先“萨玛”,侗语意为“大祖母”的。传说“萨玛”是侗族母系氏族社会时的一位女英雄,此后成为至高无上的女祖宗,能保寨安民,受到侗族世世代代的敬仰和崇拜,故每年正月初五至初十期间,侗寨自发组织到六甲侗寨上方的萨岁元堂举行盛大的祭萨活动。

初四,年近花甲的秋天亲自开车带我们去蝉寨看芦笙比赛。近12点,寨里的妇女干部小王早在寨门口等候我们。我们下了车,直奔她家吃“早饭”。我迷糊了几秒钟,明白他们所说的“早饭”其实是中饭。

进到一栋传统的、古朴庄重的侗族寨楼,屋子正厅挤满了人,上下二三十口,有的是家人,有的是陪客的村干部。我看到一个奇特的景象:正厅中央,没有八仙桌,没有长条凳。屋里摆了两盆炭火,烧得通红通红的。炭火上支着一口火锅,里面正煮着热气腾腾的菜。炭火周围摆放的全是小矮凳,矮凳边放着酒和一碗一碗白生生的米饭。我们落座,主人立马在炭火上方支一张小矮桌,全屋子的人也才跟着围住红红的炭火和低矮的餐桌坐下。几个人从厨房端出了预备的佳肴,有惹人流口水的稻田鱼,烤得金黄金黄的,还有侗族腌鱼、腌肉,侗果之类。正吃着,寨老过来了,是位七十多岁,有威望的老者,专门来跟我们敬酒。

吃过饭才知,我们来晚了,芦笙比赛上午就结束了。因为这个错,导致了一段小插曲。

中午的阳光暖人。沿着纵贯村中的溪流上溯,只见流水潺潺,清澈透明。家家户户都围着红红的炭火在用餐,见我们路过,纷纷到门口请我们进去吃:“来来来,吃饭!吃饭!”象邀请邻家的熟人一般,象邀请常来常往的亲友一般。还有一位老太太端着饭碗追出来,硬要我们进屋吃,我们告诉她,已经吃过了,她才遗憾地站住了。这着实让我意外,他们不认生,不避生,更不拒生,让人顿生宾至如归之感。

我们想找“祭萨”的祭坛。一位在寨楼上倚窗而立的妇女毫不犹豫地从楼上跑下来带路。她热情爽朗,笑容可掬,给我们指示通往萨坛的路。

沿着蜿蜒曲折的幽径,小老头发现了一棵百年红豆杉,还有一棵千年金丝楠。树下,一条长满荒草和青苔的斜径向上延伸,似乎很少有人走动。抬头看,山坡上有几栋吊脚楼矗立着。小老头折身往上走,已经看得见寨里老鼓楼的尖顶了。

这里是老寨,山坡上的人家多已人去楼空,却不料还有一家人丁兴旺。我们经过他家门口时,三个女儿正在屋外晒太阳,还有三个小孩在乱砖里搬砖戏耍。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看见我们,灿烂的笑容立刻绽放,而且自然大方地迎过来,笑嘻嘻地说:“哎呀,还没吃饭吧?”“来来来,来我们家吃饭!”,“没有事的,不要紧的,来吃嘛!”······那种真诚溢于言表。

姑娘的母亲也来了,“哈哈哈,你们来了!”极力邀我们喝酒:“吃过了?那就喝口酒!”。母女是那么地古道热肠,不由得让我暗自赞叹:人心如古!或许是被母女的真情所打动,我们三人对视了一下。小老头决定给姑娘拍一组照片。他叫姑娘先去换全身侗装,就带秋天进了门,进了厨房。厨房里只剩下姑娘的父亲,一个人在喝酒。火塘里的火渐渐黑了,旁边矮桌上放满了新年菜,姑娘的父亲喝得满头大汗,还在一个人慢慢享用。见我们进去,他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咧嘴笑起来,端起酒,一阵“呵呵呵,喝酒!喝酒!”。三只狗围着他,他摸摸狗的头,还是:“呵呵呵,喝酒!”“呵呵呵,喝酒!”。闪光灯闪起来,他还是一个劲地笑:“呵呵呵,喝酒!”他不肯多说别的话,只知道一味地请我们喝酒。

小老头和秋天在姑娘家忙碌了半个下午,卡擦卡擦的,给姑娘拍了好几组照片,最后在鼓楼边给母女合影,完毕,就一张一张翻给他们看。她们笑得合不拢嘴。要返回县城了,她们执意要留我们吃晚饭。听说我们明天还来,就说,明天来我家吃早饭(中饭)哎。反复叮咛,一定要来哎!

天色渐晚,暮云渐合。才来两天,不一样的感觉渐渐浸淫。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们没有看到陌生的眼神,没有看到冷漠、怀疑、警惕、蔑视的目光,没有受到敌意的驱逐,反而处处感受到春意的温暖。这种滋味,很好,很好!

初五日,买好了水果之类,我们再往蝉寨进发。姑娘给小老头打了好几个电话,生怕我们不去。我们到达时,姑娘一家早已摆好了丰盛的酒菜。“祭萨”即将开始,我们不敢贪吃。

远处传来喇叭响,那是聚集的号令。俄顷,芦笙声声,深沉而洪亮,轻盈而高亢,“祭萨”的序幕已经拉开。我没想到,“祭萨”是侗寨人的自觉行动。男人们清一色侗衣,女儿们清一色侗装,男女老少纷纷从家里涌向广场。“吹笙鼓璜,吹笙吹笙,鼓璜鼓璜”,那是《诗经》里描述的场面。芦笙手们已经聚集,几十把芦笙围拢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声音穿透侗寨。所有芦笙手围着核心,旋转着,旋转着。领头者在芦笙的核心用侗语吼一声:嗨起来!大家跟着吼:嗨起来!接着继续吹。

很小的时候,我见过母亲在家中的神龛上点燃洋油灯。我知道那与祖先有关,但不知道用意。我也见过母亲在年三十杀鸡时,用煮熟的整鸡插上一双筷子,让熟鸡昂起鸡头,然后放在正门的内侧,点燃香支,向天祝告。我知道那与神有关,但也不知道具体含义。文革以后,在神龛上点灯是不许了,但母亲一直保留着大年三十敬神的习惯。不过,已经有几十年不见了。

笙歌三巡,芦笙戛然而止。没有组织,没有指挥,那些侗家的儿女们,却井然有序、摩肩接踵地走向寨门。有贵宾要来参加祭萨,他们是去拦门迎客的。在寨门口横一条长凳,摆好美酒碗碟,姑娘们站在前面,挤挤挨挨,满面春色。贵宾到了,几十把芦笙又吹起来,姑娘们也把拦门歌唱起来,高亢的歌声穿透明净的蓝天。少女把美酒端起,高高地举到客人的面前。风尘仆仆的贵宾把酒喝下去,姑娘们一片欢腾,放门納客。

祭萨开始。寨老在前,锣鼓紧随,苼笛列列,气氛庄严肃穆。我看见,寨旗迎风招展,寨中的老人在寨旗下排成两行,他们身上的衣衫似古老的唐装,长袍夹袄,丝绣侗帽。寨民们紧随其后,自觉排成两行长长的,游龙似的队伍。锣鼓敲起,芦笙吹起,现代元素的腰鼓响起,祭萨的队伍走起。在寨旗和寨老的引领下,盛大的队伍穿巷走陌,跨过小桥流水,绕寨而行,走到高坡之上,渐至鼓楼之下。他们蜂拥绕进鼓楼,随着呜呜作响的芦笙的节奏,在鼓楼内反复转圈。侗哥侗妹,携手同心,笑容如花。转瞬,芦笙吹出鼓楼,人们跟着寨老和芦笙继续向萨坛前进。一路上,爆竹脆响,鼓声苼笛不绝。

小老头和秋天穿梭于祭萨的队伍中,频举相机,咔嚓咔嚓忙于拍摄,乐此不疲。

祭萨的队伍逶迤数百米,走过古老的红豆杉,走过千年的金丝楠,向着寨外的萨岁元堂挺进。萨玛祠边的爆竹噼里啪啦地响起来,轻盈而高亢的芦笙在侗寨和山谷间萦绕。远远看到,寨老领着队伍蛇行走向祭坛,人们都默默而往。

寨老们半开着油纸红伞,神情肃穆地围住祭坛。山谷寂静,古木肃立,后面的队伍静静而待。寨老请萨、焚香、献茶,鞠躬,喃喃祝告,祈祷“萨”神保佑,祈祷新春福至、六畜兴旺、五谷丰登、人康财发;祈祷村寨平安兴盛,祈祝百姓团结幸福。祝祷毕,铁炮齐鸣,爆竹乱响,队伍默默绕坛一周,徐徐而行。

此刻,我的心潮有些起伏,有些澎湃。难道他们仅仅是在祭奠祖先么?《论语》曰: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我觉得,侗族人祭祀祖先,就如同祖先真的在那里,祭祀神,就如同神真的在那里。他们满怀虔诚的情感面对祖先,面对神明,既是敬仰、又是感恩,更是敬畏!我知道侗族很少不肖子孙的缘由了,更知道侗寨之所以年年平安、代代兴旺的缘由了。

“祭萨”最后一个节目是长桌宴。据说长桌宴曾是古代汉人的民俗文化,也叫百家宴,属元宵节习俗,目的是“聚宗族,商族事,祈丰收,保平安”,但这种风俗在汉族已不见了。我不知道,侗、苗、水等少数民族是怎样保持长桌宴的传统,而且千年不衰的。

眼前的长桌宴,是从寨中的鼓楼边开始,沿着寨中宽阔的主道延伸,看不到头。长桌的两边,一边是古老整齐的侗族木质楼宇,一边是流水潺潺的清澈小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举杯欢庆,开怀畅饮,笑逐颜开。而我们这些远方的客人,在宴会上受到隆重的款待。一群美丽的侗妹端着一碗碗侗家美酒,簇拥着我们,一个一个轮番上场,对着一个一个的贵宾,唱起动听的敬酒歌,唱毕,美酒已至口端。我们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只得一口把酒喝下。美酒入肚,她们才肯带着欢乐的笑声离去。

晚上,小老头问我:怎么样,有味道吧?想到家乡新年里空空的街巷,寂寂的气氛,你来我往的虚妄应酬,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声,我说,很好,不仅有满满的年味,更有神圣味。

初七是黄岗侗寨的“抬官人”节。黄岗寨地处黎平西南隅,住着1600多纯侗族人。这里无外人涉足,寨内鼓楼,花桥保存完好,民族风情古朴浓郁,服饰、银饰独具特色。

那天是阴天,夹杂着零星小雨。风微微地吹,有点寒气逼人的味道。我们赶到黄岗侗寨时,观看的游人已纷至沓来,偶尔还能看到外国人。

离“抬官人”还有一段时间,但鼓楼火塘里早已燃起了大火,木柴堆得老高,火苗燃得老旺,几位老侗民围着火塘烤火,热浪滚滚的。游客渐渐多起来,纷纷走进鼓楼暖身,拍照。

游人如织。小老头和秋天不知到哪儿拍片去了。我独自在侗寨游走,只见炊烟在寨子的上空袅袅娜娜。有人在家门口生灶煮饭,也有煮猪潲的。几个老太太背着娃娃在房檐下烤火,悠然闲适。溪水边几个男人在杀猪。他们把杀死的猪架空在溪岸边,用柴火把毛烧尽,直接到溪里打水洗净。寨子里有几架新架的木寨楼,还没完工。

我进了村史展览室。在展览里,我知道“抬官人”节源于一个美丽的传说,说是古时候有一个姓吴的杰出青年,武艺超群。当时庆云侗寨旁的大山中有一条白蛇精危害四方,以致生灵涂炭。不少侗族勇士与之交战,非死即伤,方圆百里,民众谈蛇色变。吴决心为民除害,在他刚满二十岁的正月初一,毅然前往与白蛇精决战,拼搏了七天七夜,直杀得天昏地暗,最终斩下蛇首。后又因六洞的郎寨和洛香侗寨为山林纠纷而大动干戈,吴应邀前往调解。岂料洛寨人依仗人多势众,说他乳臭未干,竟敢来管闲事,要与他决一雌雄。吴被逼无奈,单枪匹马与洛寨数名身怀绝技的武士激战,他越战越勇,终于将洛寨的气焰打了下去,不得不听从吴的调解。郎寨人为酬谢吴,为他伐竹为轿,将吴抬到黄岗,还送给他大片田地,山林。朝廷也对吴予以嘉奖,封他为“镇南大将军”,保一方平安。吴为官正直,锄强扶弱,人民安居乐业。为了感谢他的恩德,黄岗寨群众每年在斩下蛇头的正月初七这天,抬着他走街窜寨,让人请命、敬拜。这项活动一直延续至今。

看完展览,我感慨万千。时至今日,我不知道我的村里有过什么传说,也不知道祖上有过什么英雄,更不知道先辈有过什么贤人。呜呼哀哉!我们的很多村庄,模糊了她的过去,也看不清她的未来。

前面围了很多人,他们在用手机,照相机拍照,往来的人川流不息。哦,他们是在拍摄侗家人赶扎“抬官人”的轿子。寨民们在家门口一丝不苟地用竹竿和稻草扎成马状的滑竿,再扎紧捆牢,然后铺上色彩艳丽的被褥,让自家的金童玉女扮演“官人”,双双坐于轿中,大人随扈左右。轿中的孩子安静乖巧,任人拍照留念,并静心等待隆重盛大时刻的到来。

据说“抬官人”要抬三天,第一天抬须要给他带去福气的人,比如小孩;第二天抬能给侗寨带来福气的人,比如出门在外有成就的学者、名人、官员;第三天要抬对侗寨有贡献的人,比如寨老,村官,支持村寨建设者。今天是“抬官人”的第一天,人们期望“抬官人”能给后代子孙带去福气,让他们学富五车,道德高尚,前程似锦。

时候到了,四面八方的轿子闪闪地过来。他们每四人抬一顶轿子,轿子上是一张张天真,明净的脸庞,好像明天的太阳。多么好!长辈抬着晚辈,大人抬着小孩。他们抬着希望,抬着期冀,抬着未来,抬着满满的祝福,款款而来。

等待已久的锣鼓敲起来,等待已久的芦笙吹起来,爆竹连连响起。“抬官人”的轿子排成长阵,他们从寨中始,走过鼓楼,走过一栋栋吊脚楼,逶迤来到寨外,沿着小溪,跨过小桥,又沿着山脚的小道,缓缓地绕寨一周。闪闪的轿子上,精心打扮的孩子们就像王子、公主一般,可爱极了。每座轿子的后边随从多人,他们都化了妆,奇形怪状的。有的衣衫褴褛,有的脸抹锅烟、石灰、有的身绘青龙白虎,有的饰兵匪乞丐,有的饰妖魔鬼怪,不男不女,非僧非道的。还有一人挑着担子,里面放着爆竹、糍粑、糖果、点心,供一路发给路人享用。

“官人”行进途中,几十位盛装打扮的姑娘相随,常有“黎民百姓”放鞭炮,吹芦笙,斟茶送水迎接,“官人”饮茶完毕,即赠红包礼钱一封。也有“喽啰”强索“买路钱”,“呆儿傻女”乞讨“压岁钱”,“官人”都得赠送礼品打发他们。“官人”所到之地,遇到最多的还是“拦路唱歌的姑娘”,她们以歌拦路,一面拦住“官人”盘问,一面唱道:“哪里来的贵官人,脸庞生得真白净;耳朵好像大扇子,脸宽有如大铜盆。见着百姓散钱财,哪有官人不救民······”智取“官人”囊肿之物。姑娘们每唱完一首歌,“官人”就要将钱递出,“慷慨”施舍。

“抬官人”迎来了高潮。“官人”的轿子次第进入侗寨的“歌堂”,锣鼓,芦笙,纷纷进入,所有“官人”的轿子汇聚一处,人头攒动,绕堂旋转,载歌载舞,形成人的潮流,笙歌的海洋,狂欢的天堂。围观的人们一致涌来,摩肩接踵,将歌堂围得水泄不通。那些“官人”的随从们来到歌堂后,尽情耍闹,逗人取乐,那离奇古怪的扮相,滑稽可笑的动作,博来阵阵掌声,令人捧腹大笑,尽兴方休。

看完“抬官人”节,再联想到前天的“祭萨节”,我的心里涌起无穷的滋味。那是历史的滋味,也是人文的滋味,更是民族的滋味。

“大节三六九,小节天天有”,不来不知道,原来黎平还是个“百节之乡”。春节期间,除了我们看到的节庆,各地侗寨还有三龙的四耶歌会,地扪的千三欢聚节,水口的祭祖节,宰高、四寨的摔跤节等等。平时节庆也不少,春有春社,秋有秋社,还有喊天节,芦笙节,天赐节,斗牛节,举不胜举。

“山大王”告诉我们,平架侗寨的洪州琵琶歌是侗族最有影响的民间音乐,初八将举办“首届洪州侗族琵琶歌调演”大赛,想听原汁原味的洪州琵琶歌,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山大王”这么说,令我们心驰神往,兴致勃勃就赶去了。

平架侗寨的琵琶歌历史悠久,产生于明代永乐年间,是洪州侗族琵琶歌的原生地。相传有两个年轻男女相爱在月堂,男弹琵琶女对歌,情深深意绵绵。为了不打扰老人,不让家人发现,双方都用假嗓音浅吟低唱。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唱法变成了一种风格,即假嗓子,由此形成了男、女都用假嗓、高音的唱法,被音乐界称为东方的美声唱法,是中国侗族地区特有的艺术奇葩。

沿着起起伏伏的山间公路驱车前行,沿途绿树阴翳,翠竹婆娑,山川秀丽;山间山水映衬,宁静悠远,如诗如画。

临近平架侗寨,居然遇到了意外的惊喜。只见前面山口拐角处,一条长龙似有百人,足足延展百十米,老者在前,青年男女随后,荷肩挑担,缓缓前行。有挑牛腿的,有挑猪腿的,有挑米的,有挑酒的,还有挑糍粑、花生、百果、点心的,样样七八担。尾随其后的,是一色青春靓丽的侗男侗女,男女身穿美丽的侗装,女子手拿帕巾,款款而随。一打听,原来是侗家新郎送新媳妇回娘家,俗称“送担子”。有人算了算,总共56担。这样的场面,我们头一回看见。小老头,秋天迅即跳下车,举起相机,咔嚓咔嚓拍起来。

依稀看见了高耸的寨楼。临近寨门,只见“平架侗寨”四字镶嵌在寨门中间,赫然醒目。芦笙手身穿华丽的侗服,手拿芦笙,等在寨门之外;迎宾们在寨门左右肃然而立;寨门内姑娘们亭亭玉立,银饰叮当有声,簇拥在一起。循着寨门放眼望去,寨门内两排盛装侗女站于宽阔的道路两边,延伸至寨中的吊脚楼边,静静等待贵宾的到来。

新娘回门的队伍缓缓而来。新娘在前,送行人在后,迤逦而入。寨门让开一条通道。爆竹连遍响起,回门的长龙渐渐远去。原来,他们是路过的队伍,不是门口要迎的客人。

前来参加庆祝、观看琵琶歌大赛的贵宾相聚在寨门口。重要贵宾到了。寨门口人群涌动。爆竹再次响起,芦笙奏响,锣鼓齐鸣。寨门内的姑娘蜂拥而上,端起拦门酒,唱起拦门歌。霎时,重要贵宾把酒喝下,器宇轩昂地向寨内走去。人们簇拥尾随。寨门内道路两边的迎宾队伍挥动手帕,高喊“欢迎欢迎!”,迎接贵宾的光临。

进到寨内,只见鼓楼高耸入云,鼓楼火塘里大火熊熊;吊脚楼鳞次栉比、古色古香,古朴庄严。大街小巷人来人往,人流涌动,汉、侗民众比肩接踵。寨楼的主街上,长桌已经摆好,沿着曲折的水泥路面,蜿蜒远去,望不到头。

乘着空隙,小老头跟随新娘回门的队伍,拍摄新娘回门的习俗。秋天不知去了那个热闹去处。我则拿着手机,到处摄像。不远处传来美妙的侗歌,闻声而去,是一群侗家女子正在排练。她们随着琵琶的节奏,挥动手帕,扭摆腰肢,又唱又跳。围观的人们人头攒动,摄像机擦擦有声。

长桌宴开始。我无法描述那个盛大的场面。足足千余人的长桌,仿佛没有尽头。当地的侗民,靓丽的侗女,四面八方侗寨的的演员穿着各具特色的侗族服装,来自远方的各民族客人,围桌而坐,令人眼花缭乱。我们到村部领取了贵宾卡,大大方方地坐上了宴席。

比赛拉开了序幕。800名演员齐聚舞台,声势浩大、声情并茂地演唱了家喻户晓的传统琵琶歌。优美悦耳的曲调、宽广敞亮的音域、悠扬婉转的旋律、激越忧伤的情感,别具一格的演唱,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随后,来自洪州、德顺、水口、肇兴19个村30支队伍联袂演出,琵琶歌的盛宴纷纷登场:《晚辈要把老人敬》、父母恩情重如山》、《十八情歌》《人勤春早》、《中国梦》,一支支琵琶歌清丽、婉转、悠扬,一会儿如长风、一会儿如山泉、一会儿如潺潺流水,一会儿如杜鹃和布谷鸟的鸣唱,余音袅袅,令人不能忘怀。

歌赛结束,人们渐渐散去。一位小伙子说,别走,晚上更有趣,更丰富多彩,我们还要去“踩歌堂”对歌呢。

侗、苗、水诸民族节庆的一个重要的功能,就是为青年男女提供结识、交往、娱乐的机会。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幅美妙的景象:夜幕降临,星星满天,青年男女在鼓楼里,在“踩歌堂”,围着熊熊的大火,手拿琵琶,亮起歌喉,载歌载舞,踏歌对唱……

可是,我们不得不回去了

离开侗寨,离开黎平,我却不能从侗寨中走出。我的心中满是滋味,这些滋味反复萦绕。

坐在回家的飞机上,俯瞰莽莽苍苍,起起伏伏的黎平大地,我想,我还会来的。

2016/3/30

作 者 简 介

李梦初,又名(乳名)春仔,男。法官,江西省宜春市作协会员。1987年《宜春文艺》发表散文《春天的鸟儿》。曾弃笔二十余年。2013年恢复写作,2015年先后在江西《创作评谭》、《宜春文艺》、《新余文学》、《仙女湖》、《宜春日报》、《宜春广播电视报》发表散文、小说十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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