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有德丨桂花香满园
自从意外重伤，两次开颅之后，康复期间，常在校园里或去公园里散步。从此，散步，也就成了习惯。
每日进出校园，时日一长，心也就淡了，甚至渗透着几分麻木。哪怕是玉兰花盛开或者古香樟飘香，似乎也司空见惯。唯有校园里的桂花开起来，才会有惊奇，有欣喜，每次路过，都要放慢脚步，在浓郁的桂花香里，缓步走向那几株开满金色花蕊的桂花树。
那是金桂，树干碗口粗，透出几分苍劲，两三层楼高，枝繁叶茂。花期来了，金桂花开满枝头，花蕊坠落满地金，花色灿灿，花香浓浓，直入来往行人五脏六腑。桂花开了，香气袅袅婷婷，随风飘散开来，弥漫偌大的校园……
今年的秋天来得慢，来得迟。深秋了，桂花才开起来，才香起来。
桂花开了，每天清晨或者夜晚，从校园里出来，很自然地来到城中心的人民公园——这里，绿树成阴，高大的樟树、雪松、玉兰树、桂花树，低矮的常绿灌木，铁树点缀其中，错落有致。秋天了，金风送爽，丹桂飘香，公园里秋韵流动，不是春光，胜似春光，是最好的去处了。
走进公园，走过高大的玉兰树、古香樟和小河岸边的垂杨柳，走向一棵不同寻常的桂花树。
那是学贯中西的钱钟书先生亲手种下的。抗战时期，小城被称为“小南京”；后来，小城又被称为“《围城》之城”——钱钟书先生曾在小城的国立师范学校执教，并在此完成了《围城》的创作。当时的条件非常艰苦，但来“三闾大学”执教的大师们乐在其中，教学之余，常来穿过小城的小河——涟水河畔散步。情之所至，钱钟书先生亲手种下了一棵桂花树……
我常常去瞻仰那棵桂花树。树干粗壮、苍劲，树枝繁茂、纷披，树叶深绿、光亮，花香浓郁，扑鼻而来！抬头望去，在深绿、光亮的枝叶间，花蕊缀满枝头，有淡黄，有金黄——地地道道的金桂！伫立花前，深深地呼吸花香，满怀敬仰，满心震撼。徜徉在桂花树下，抚摸着粗壮的干、碧绿的叶，沉浸在浓郁的花香与无尽的怀念之中。
忽然想起，一代词宗柳永，在“重湖叠巘”的西湖，尽赏“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何等儒雅，何等开怀！还不过瘾，再来“羌管弄晴，菱歌泛夜”，歌舞婉转，情韵悠扬。最动人者，当推“三秋桂子”，花香浓郁、幽深、沉静，引人“精骛八级，心游万仞”，让人“长烟一空，静影沉璧”。倘若柳七郎感而复生，钱钟书先生尚在，当复如何……虽然桂花隐于枝叶，而花香似乎播散得更远，在空旷的夜空弥漫。桂花树虬枝横斜，浓香浮动。遥望夜空，浮想涌动：清冷的月宫里，桂花开了没有？杨万里《咏桂》诗云：“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人间的桂花开了，广寒宫里的桂花早开了吧？吴刚伐桂不止，桂树无辜受伤！也许，吴刚烦恼，嫦娥寂寞，诚如元《杂曲歌辞·桂花曲》所云：“可怜天上桂花孤，试问姮娥更要无。月宫幸有闲田地，何不中央种两株。”“吴刚捧出桂花酒”，可伐桂吴刚，寂寞嫦娥，色清冽香浓烈的桂花酒，又与谁来共饮……
离开桂花，走出公园，似乎依然香气缭绕，风吹而不散。桂花香的诱惑挡不住，常常忙里偷闲，去人民公园，盘桓树下，赏桂花，品花香。任秋风袅袅，听抚摸着树干，凝视着枝叶，总是惊叹这伟岸而强劲的生命！记得高中时候，校园里也有一株古老的桂花树，可惜一场龙卷风袭来，竟将桂花树生生折断，枝叶被卷上半空，不知扔在了何处，而残留的“下半身”依然稳稳地、深深地扎根泥土。桂花树独自承受着巨痛，独自为自己疗伤，依然枝繁叶茂，依然花香袭人。后来——不知过了多久？繁茂的枝叶，似乎将曾经的伤痛遮掩，虽然树干不再长高，枝叶却不断延伸，那是顽强的生命在延续啊！
深情地抚摸粗壮、苍劲的树干，桂花香里，意气风发，似乎忘记了曾经的重伤！此刻，最能给我慰藉，唯有这常绿的生命之树——桂花树！
不能不钦佩钱钟书先生，于花草树木中，独钟情桂花树，亲手栽下一个不屈的生命，树立起一座不倒的丰碑！
校园，公园，秋来桂花香满园，盘桓其间任流连。今年的桂花开得迟，迟开的桂花格外香！
陆游咏梅：“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梅花如此，桂花何尝不是如此？
作 者 简 介
贺有德，笔名“老树”，男性公民，高中语文教师，娄底作协会员，主攻散文，在各级报刊发表作品若干，作品入选《中国随笔选粹》、《中国散文选粹》、《2013年中国文学作品精选》、2014年度《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被多家报刊、网站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