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的浪漫气质(上)
人类一思考
上帝就发笑
人类不思考
上帝都不屑一笑
Goldberg Variations, BWV 988: Aria Glenn Gould - Bach: Goldberg Variations, BWV 988
康德的先验哲学追问的不是世界本质,而是对人自身的发问。这种发问是对人类全部心灵能力的批判,当人们迷幻在工业革命造就的物质世界里纵欲狂歌时,康德的三大批判如一盆冷水泼醒了全世界,并让人清楚地意识到自身的局限性。有限与无限、必然与自由等问题被再次提及,重新激发了人们关于价值的思考。在“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个古老哲学思考中,“我的存在”以及“存在意义”重新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一场新的运动已经开始,心灵的动荡不安要求精神进行再次洗礼,人们需要新的道路来解释主体存在,这就是浪漫主义运动。而浪漫主义的总特征是用审美的标准代替功利的标准。
无限的节奏
康德的信徒谢林(Friedrich Wilhelm Joseph Schelling)认为:“艺术作品的根本特点是无意识的无限性(自然与自由的综合)。真正的艺术作品,尽管其中包含有意图的无限性,但若能做无限解释,其性质亦如此。”(谢林《先验唯心论体系》)在谢林眼里,音乐是无限与有限、自然与自由的呈现,“无限者呈现于有限者的不可区分体被视为纯不可区分体,就是声(Klang)。时间和空间是无限的,音乐的整个结构必定处在时空中。但这样说并不是把时间和空间独立于音乐,而是把音乐理解为时间、空间的合体,成为一个‘纯不可区分体’。”这种合体既要从时间、空间来理解音乐;又要从音乐来理解时间、空间。这两个要求的交汇点在于理解音乐的时间和空间如何被表象。
康德认为(康德《纯粹理性批判》):“时间是所有一般现象的先天形式条件。时间不过是内部感官的形式,即我们自己的直观活动和内部状态的形式。时间不可能是外部现象的任何规定;它既不属于形状,也不属于位置;但它规定着我们内部状态中诸表象的关系。因为这种内部直观没有任何形状,我们也在试图通过类比来补足这一缺陷,用一条延伸至无限的线来表象时间序列。其中杂多构成了一个只有一维的系列,并从这条线的属性推想到时间所有的属性,但同时除去了一个属性——这条线的各部分是同时存在的,而时间的各部分却总是前后相继的。由此也表明,时间本身的表象是直观的,因为时间的一切关系都能够在一个外部直观上面表达出来。”
康德通过“一条线”的比喻推断出时间的诸多属性,这些属性也必然作为音乐的先天形式条件而存在。谢林继承了康德的观点,从无限性和延续性来思考音乐结构。“延续性为音乐的必然形态。”原因在于:“时间是天限者呈现于有限者的一般形态,因为它是作为来自现实的抽象形态而被直观。”(谢林《艺术哲学》)从时间来理解音乐,谢林把音乐洞观为抽象的时间现实存在者。而从音乐来理解时间,或追问音乐结构中的时间,被呈现者又是什么呢?谢林的观点是:节奏是音乐在时间中延续的呈现。“统一之呈现为复多,即将音乐作为特殊的统一体包容于自身之现实的统一体,这便是节奏。”节奏实际上是对时间无限性的限制。音乐是在时间中对声音进行有秩序的组合,因而声音的序列就嵌在时间的序列中成为节奏。“偶然的序列转化为必然的节奏;凭借节奏,整体不再从属于时间,而将其包容于自身之中。”因此,在谢林看来节奏是音乐结构中最重要的规则或语法,“节奏是音乐中之音乐”。
如此理解音乐节奏(时间)仍然是困难的,因为节奏本身是内感的,它需要一种外感的形式加以说明。实际上,康德用“一条线”比喻时间是用线的空间形式,即通过空间来领会时间。“空间无非只是外感官的一切现象形式,即唯一使我们的外在直观成为可能的主观感性条件。”音乐中的空间表象是什么?是音响,这种主体外感官能够感知到的对象。在音乐中,对节奏的领会就来源于对音响序列的外感。谢林认为:“节奏与转调相结合便形成旋律。”谢林所说的“转调”指的是音响运动形式,是从一个音转到另一个音,如同音阶的上行或下行;而不是大家通常以为的大小调转换。谢林认为:“通过节奏,音乐旨在反思和自我意识;通过转调,音乐旨在感知和判断;通过旋律,音乐旨在直观和想象。”实际上,谢林建立了一种音乐结构,也明确了与之对应的心灵结构:时间性的“节奏”对应着听觉反省的自我意识,映射为内感的反思;空间性的“转调”对应着听觉判断,映射着外感的感知;同时具有时间性和空间性的旋律对应着听觉想象,映射着内感和外感的综合体——直观。
由此可知,音乐结构可以直接对心灵结构起作用。然而,在音乐结构和心灵结构之间还有一种隐秘的力量在推动。可以把这种力量称为“诗的力量”、“美的力量”、“艺术的力量”。音乐创造即是诗的、美的、艺术的创造。作为一个浪漫主义者,谢林写道:“美感创造不仅开始于对貌似不可解决矛盾的感受,而且按照一切艺术家以及一切具有艺术灵感的人们的供认,并结束于对无限和谐的感受。”
基于此,音乐创造是一种从有限通达无限的创造,心灵开始于矛盾并结束于和谐。不妨把这个结论看作浪漫主义音乐的总体特征。当心灵感受到无限与和谐时,音乐就进入了诗化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