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田园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田园生活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直是内心美好的向往之一。远离都市之喧嚣,抛却凡尘琐事,躬耕于绿野农田,寄情于山水清流,和友人把酒畅谈平生。傍晚时分,炊烟袅袅升起,人们幸福地从田埂上回来……
归隐田园,一直是中国人的一个梦。这个梦,从陶渊明的时代做到今天,还不愿醒来。中国是历史悠久的农耕文明发源地之一,我们对土地和自然的热爱已是一种延续数千年的人文情怀,“田园”就成了这样一种深烙在骨子里的集体无意识。尽管有越来越多的人走进城市远离乡间,尽管日夜忙碌再难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闲适,尽管钢筋水泥的格子间里低头工作的人们很难有心欣赏到花红柳绿的风景。但那份原始的悸动却从来不曾消逝。哪怕,只是在梦里去一下田园,也是一种温暖的慰藉。
在田园中,人可放松自然地脱巾独步,眠琴绿荫,也可兴致勃勃地玉壶买春,赏雨茅屋。但见采采流水,蓬蓬远春,风日水滨,碧桃满树,闻得幽鸟相逐,流莺比邻,于是观其景,兴其意,旷达者找到归宿,沉郁者平复怨怒。寄兴于田园,便是寄兴于心灵家园。当然,大工业时代的都市人不可能时时守着田园生活,还好,我们还有田园诗。
读陶潜的辞: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读王维的诗:春有春山柳色,梨花红桃;夏有“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秋有空山新雨,明月清泉。在这片田园山林中还时时走过采菱而归的青春少女,欢声笑语的洗衣姑娘和引吭高歌的砍柴人。在这里你可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也可以“偶尔值林叟,谈笑无还期”,一切都是那么飘逸,那么自然。
与洒脱随性的孟浩然一见如故,找个有绿树青山的地方,带上美酒佳酿,踏歌起舞,惬意至极。还不忘相约“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与陆游一起走过一村又一庄,喝下农家自酿米酒,看村里的舞龙祭祀,将农事从容细数。和辛弃疾共游,来到夏夜的田间,“听取蛙声一片”,深吸稻田里的谷物香,畅想丰年的前景,转进村边的酒铺,秉烛畅饮,驱尽心中的烦恼。
梦回田园无限好,可是我们还回得去吗?陶渊明的田园里,没有战争,没有瘟疫,但会不会也有死亡,也有老人生病?农村的医院总是不如城里方便;如果有孩子上学,又怎么办呢……当这样的问题越问越多,我们不禁怀疑,陶渊明所构筑的田园世界对我们又有何意义呢?
《归园田居·其三》里写道: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陶渊明是辞官归田了,但他没有鼓动我们,也和他一起归田,他只说“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如果每个人都对自己诚实,不唯权威和潮流,倾听和跟从自己内心的召唤,那么无论你在哪里,也许都能找到安顿自己的那一片田园。而那个我们在梦里时时回去的田园,正因为有了陶渊明躬耕劳动的身影,才变得那么真实且意义深远。
波兰诗人米沃什的名篇《礼物》中写道:如此幸福的一天。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蜂鸟停在忍冬花上,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个并不使人难过。在我身上没有痛苦。直起腰来,我看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这个劳动者的身影,多像陶渊明在生命弥留之际留给我们和这个世界的最后印象啊。
喜欢诗人荷尔德林的这句诗:“充满劳绩,但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人生在世,白驹过隙,生命短暂而微渺,让我们聆听“田园”的呼唤,回到自然本真的状态。至少,不负一世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