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起一行:胡子宏生命日记(141): 唉,鸡蛋
另起一行:胡子宏生命日记(141)
唉,鸡蛋
(一)
醒来,窗外又是阳光明媚。妻子推门进来,招呼我吃饭。我睡眼惺忪,有了些力气,但是还是懒得起床。
妻子把一碗黄橙橙的鸡蛋羹端到床榻前的餐桌上,叮嘱我,赶紧起床,马上就要凉了。客厅里的料理机在嗡嗡地响,等待我的还有一碗杂粮粥。厨房里的药锅也不甘寂寞,徐徐地冒热气,不久,妻子就会有一碗中药端过来。
我穿衣,然后洗鼻子刷牙,懒洋洋地回到房间,坐下来吃鸡蛋羹。今天的鸡蛋羹比较嫩,我用勺子搅和成粥,然后一勺子一勺子地喂自己。我品尝不出鸡蛋羹的味道,只知道要想生存,必须吃掉它。相比病痛,这种厌食的感觉,实在是忽略不计。
患病140多天,至少有4个月,每天早上都吃鸡蛋。再美妙的食物,就这样不厌其烦地吃,总归是没有胃口。可是,面对生存的需要,这又是很无奈的事情。
我想起,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吃的不是鸡蛋羹,而是鸡蛋汁。那时候,我的喉咙和口腔都溃烂得咽不下食物,妻子每天早上用开水沏鸡蛋。那些日子,我一直处于喂食状态,妻子用针管把鸡蛋汁抽到针管,然后徐徐地灌入我的口腔。一针管要咽两口,吞咽的时候,就算着要喝几针管。我要喝10针管,咽20来次。喝着喝着,就有些反胃,我闻不得那种腥味,只是为了填进肚子。喝了鸡蛋汁,还有一碗粥等着我,依然是用针管打进我的口腔。
在常人看来,鸡蛋羹是最为柔软的食物,可是,在我口腔溃疡最严重的阶段,一勺子鸡蛋羹就足以摩擦得令口腔疼痛不已。每一碗的鸡蛋羹,碗底都难免有坨成一块的较硬的部分,每次吃起来,我就发怵。因为它需要咀嚼,而我的口腔和喉咙,每次都噎一下,疼一下。
这就是我眼下的饮食状态——鸡蛋羹,我想起来就恶心,但是,这就是人生的无奈。有些食物就像人生的际遇,不接受也得接受。还好,它远远不算病痛,忍下去就是了。
(二)
倒退40多年,我对鸡蛋,真的是垂涎三尺。小妹妹比我小数岁,她在咿呀学语的时候,我已经上了小学。我早上放学后,总是赶上母亲做好早饭,灶火还在徐徐燃烧。这时,我看到母亲拿着舀米粥的铜勺子,里面放些棉花油,放到灶火里。灶火里的火苗舔着铜勺子,很快,勺子里开始冒烟。妈妈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个鸡蛋,往灶台上碰一下,然后鸡蛋液体就滑落在铜勺子里,发出的声音是——吃啦。
30多年后,我依然记得“吃啦”的声音。铜勺子炸鸡蛋,是给小妹妹的美食,印象中没有我的分儿。母亲在喂小妹妹,我在一边流着口水。那时候,眼中的油炸鸡蛋,该是多么美味啊。后来在大学,见到食堂里有油炸鸡蛋,鸡蛋在锅里颤抖,师傅手捏着盐,均匀地撒上去。后来,这个简单的手艺,由我传给了大儿子。记得有一次跟老婆吵架,家里烟火不开。小子见状,打开煤气灶,“吃啦吃啦”地油炸了五个鸡蛋,端到自己的房间里吃饱,然后写自己的作业。
鸡蛋羹是最没有味道的吃法了,只是咽起来比较舒服。我最喜欢的还是油炸鸡蛋。有的晚上,觉得血糖低了,怎么办。奔到厨房,坐锅,倒油,找鸡蛋。鸡蛋在手的时候,油锅里青烟袅袅,磕鸡蛋,几声“吃啦”,很快鸡蛋就泛起金黄色,撒盐,很快就出锅。我还会找一块馒头,一起吃。
油炸的鸡蛋因为撒了盐,味道比煮鸡蛋要香。记得有一次,村里的发小来市里游玩,我们住在了邢州大酒店。早餐的时候,有油炸鸡蛋。我的发小先是吃了三个,然后喝粥,后来意犹未尽,又端过来5个油炸鸡蛋。我惊叹,小子啊,一顿饭8个鸡蛋。我呢,一般的早餐,顶多能吃俩就能饱了。
我最不喜欢煮鸡蛋,尤其是那种蛋黄煮得很干的那种。我煮鸡蛋,蛋黄不要凝固,吃掉蛋清,随便那么吸吮一口,蛋黄就能温润地下肚。不过,幼年时期,吃一颗煮熟的鸡蛋,也是显得那么奢侈。鸡蛋从来不是盘中餐。
少年时期,炒鸡蛋是父亲经常带我吃的一道菜。香椿炒鸡蛋是乡间的美味。我的爷爷是烈士,随刘邓大军南下,牺牲在大别山。他的战友后来官至省民政厅厅长。我去拜访老人家,老人眉飞色舞地谈及他幼年时期去我家找我爷爷,我们家热情招待,吃的是香椿炒鸡蛋。不过,我和我爹炒鸡蛋,还放过辣椒。有了辣椒,就不会三两口把鸡蛋吃完。记忆里,只吃得满头淌汗。
我曾经去小伙伴春雷家串门,进了院子,只见厨房里冒出烟来。进去,灶火正旺,春雷手忙脚乱地在油里磕鸡蛋。从此,我学了一手,很多个父母不在家的日子,我就悄悄地炒鸡蛋。
(三)
我喜欢好吃懒做但勤于学习的孩子。我家俩儿子,我从来不把孩子喜欢美食、喜欢花钱当作缺点。因为,在我幼年,那种对美食的渴望,是激励我刻苦学习,脱离农村的动力。幼年里,我的美食谱里,除了鸡蛋,还有饺子,还有煮熟的肉,还有烧鸡......
关于鸡蛋的记忆,在我的少年时代层出不穷。我跟春雷学会了炒鸡蛋,接着,我开始琢磨还有什么办法把鸡蛋弄熟,而且不被家长知道。五年级的时候,老师让我管理教室的炉子,我曾经在家拿了鸡蛋,裹上泥巴,放到炉灶上烤。没有几分钟,就听到“嘭”的声音。鸡蛋熟了,但是温度太高,爆炸了。哦,原来,鸡蛋可以烤熟呀。
早上放学回到家里,看到奶奶烧的灶火正旺。我想,把鸡蛋放到灶火里,效果如何呢?我到北屋的鸡蛋罐里摸出一个鸡蛋,趁着奶奶出厨房,把鸡蛋埋到灶火里。过了几分钟,又是“嘭”的声音。我用掏灰耙把鸡蛋扒出来,嘿,鸡蛋熟了,只是破口处沾染着一层灰。擦干净灰,我三口两口就把鸡蛋吃了,鸡蛋皮被我放到灶火里成为灰烬。嘿,我真聪明。实践出真知,从鸡蛋被埋进灰烬,到烤熟,大约是五六分钟的样子。有时候,不用听到“嘭”,鸡蛋就熟了。
偷吃鸡蛋的伎俩,大约实行了不到一年,到了冬天,我的诡计被奶奶识破。唉,也怪我大意。我把鸡蛋埋进灰烬后,竟然脱离现场,去大街上玩了。等我回来,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奶奶和妹妹固执地守着厨房不离开,无奈,我只好悄悄地用棍子在灶火里拨拉。妹妹似乎在窃笑,后来,奶奶忍不住说,别找了,鸡蛋早已进肚子了。原来,冬天,奶奶烧了灶火,还要用灶火里的火种去烧炕。奶奶用掏灰耙掏火种,不经意间,骨碌出来一个烤熟的鸡蛋。奶奶惊讶之余,就知道是我的诡计,妹妹捡了一个便宜,鸡蛋进了她的肚子。
诡计被识破,我就没了偷吃鸡蛋的兴致。那时候,能偷吃一个鸡蛋,那种“偷”的快感,似乎会超过吃鸡蛋本身。
小时候,曾经跟小伙伴们憧憬,什么时候,吃鸡蛋一口气吃够,那该是多么美妙的感觉啊。我说,我一口气能吃10个呢。伙伴们则不服气,有人声称能吃20个,有人夸口能吃30个。反正是吹牛,没有现场实验,吹也是白吹。不过,我参加工作后,听到茂哥提及,有人打赌,说一顿吃100个鸡蛋。我有些惊讶,茂哥讲述了100个鸡蛋的吃法。
先要饿两顿,以增加食欲。然后将100个鸡蛋,像做鸡蛋汤那样,撒到开水的锅里。然后用笊篱捞出来,控干水分,加上佐料,一顿能吃完。现在想来,这样吃鸡蛋,估计吃一顿就腻得再也不想吃了吧。
如今,终于吃鸡蛋吃到发腻了,腻得几近呕吐,但是依然要吃下去。得病之后,放化疗已经把我的体重减少了20多斤,食大压百病,不吃怎么生存?只是希望自己的胃口早些好起来,尤其是自己的味觉早些恢复,自己的唾液早些能分泌。这大约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
熬下去就是了。新的期待又在眼前,那就是早日摆脱鸡蛋的味道,能享受更多的美食。
哦,人生的愿望往往用不着多么遥远和伟大,有一种渴望,就足以成为坚强的理由。譬如渴望一道美食,譬如期待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