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老太太为什么要插队?

立春过后,雪开始大量融化,进农村信用社的人把雪泥踩得那奶黄地砖上到处是泥水。人来人往,擦都来不及,满目的肮脏拖沓。

两个窗口正在营业。他们有四个窗口,但永远只有两个营业。到了领低保金和发工资的日子,总会排两条长队,队伍里都是上了点年纪的人。他们中一些人吵吵嚷嚷,不是抱怨,就是抨击,对什么都看不惯瞧不起。

每次隔门看见那蛇一般扭动的长队,我便进也不进,就去稍远的营业网点了。

这天人倒不多,我见右面的窗口只有一个客户,就站到距她一米多远的地方等待。人家要输密码的,总不能近得令人手忙脚乱。

另一个窗口前,坐着个穿黑夹克斜背电脑包的三十岁左右的胖男子,他支腿拉胯,更使屁股底下的圆椅子显得小得可怜,甚至岌岌可危了。

胖男子身后,有个伸长脖颈的老太太,把下巴搭在他肩上看窗口内的柜员办业务。柜员用验钞机哗哗哗把钞票过一遍,再过一遍,她看得饶有兴味。

我前面的这位客户身材又宽又短,穿一件黑色貂皮大衣,这让她和大衣相得益彰,看到的人会共同联想起同一个对象并绝无第二联想。她正用手机问密码,声音大得堪比窗外偶尔一响的大炮仗。

另一窗口前的胖男子一边办业务一边和窗口内的柜员套近乎:“我们家老太太你们也认识吧,她总来,回去老提你们。我的钱有时也放老太太那里。这个你也帮我办转存吧......”

他身后那老太太看他办业务大约需要太长时间,就赶过我们这边来。她一边贴到貂皮大衣身后去,一边对我说:“闺女,我先来的,我着急得先办啊。”

我抬手示意,说:“没关系,您请。”

她在我前面,想把下巴搭到貂皮大衣的肩膀边上去。她们身量差不多,她没法搭到她肩膀上面,就只好和她并排站着了。

另一个不知从哪里忽然出现的老太太见了,也凑过来,迅速站到我前面去。她手上的一只袋子里露出的青菜梢子扫着我的衣袖过去,为我打造游春般分花拂柳的感觉,同时当我是空气,连招呼也不打一下。

这两个老太太手里都举着领低保金的卡,似乎她们并不认识,却穿着颜色款式差不多的老旧的花棉衣,花裤子,又都是戴着毛线帽子。只不过前面老太太的帽子是姜黄色的,后面的是大红的。老年人的穿着不知在哪里得着了神秘指令,都爱个大花,简直是个谜。

姜黄帽子老太太对貂皮大衣说:“我着急,让我先办吧!”貂皮大衣高声道:“你着急也没用,我都办上啦。”

貂皮大衣也是领低保金,但似乎是给老妈领一份,还要给另外一个阿姨领。她打电话问另个一个阿姨密码。

这时姜黄帽子老太太在一旁对她说:“你把密码输到手机里,啥时都能查,多好。”

貂皮大衣一边记密码,一边用眼皮不屑地翻她一下,说:“输啥?我都是替人家领。”

貂皮大衣离开后,姜黄帽子老太太开始领钱。红帽子老太太可以和她并排站在窗口前了,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姜黄帽子一五一十数过钱后离开了。红帽子老太太的业务也快,她在窗口数钱,里面柜员隔开她示意给我办业务。我递进卡去,说了数目,耐心等待。

钞票在验钞机上过两遍,柜员再用手数一遍,然后递出窗口两捆钞票来。其中一捆都是新崭崭的零钞,我愣了一下,问零钞是多少。

她笑了:“零钱给您留着打车打麻将用。”

我向来徒步于野不打车,更不打麻将,但零钞到新崭崭,而且底用起来方便,真是体贴,遂拿起两捆钱道谢离开。

我转身时,竟发现那个红帽子老太太还在数着她的钞票。一张一张粉红色的钞票,是不是每一张里都有她年轻时的汗水?也许她曾在高速运转的机器前做挡车工,人到中年又下岗了。这些低保金,多查一遍就能多带给她安全感?莫名的,我心里泛起一阵酸楚来。

我并非有钱人,验钞机数过的钞票也从来没想过要再数一下,一捆零钞比老太太一个月的低保金还要多。说是老太太,其实她们比我年长不过十岁。我想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插队?到底有多少难处在追赶着他们,压迫着她们?又是什么在改变人存在的状态,让她们抛弃文明礼仪于不顾?设身处地地思考,说实话我还没有认真进行过。

而另一边,胖男子几十万的业务离办完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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