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随笔：他们创造了美国（6）

10.飞行者

威尔伯和奥威尔俩兄弟的发明，是整本书里篇幅最长的，仅次于爱迪生。飞机这个东西是个十分奇特的发明——在那个年代，其实火车也好，汽车也好，都已经给人们带来了速度上的惊喜，而且还有一大堆需要进一步解决的问题，飞机并非是作为一种交通工具，而更像是人类对鸟和天空的向往所致。纯粹的梦想，以及为梦想前赴后继的人们。

在他们俩兄弟之前，已有不少人对滑翔机进行了实验，不少人因此丧命。推动兄弟俩投身飞机发明的，也是一位德国机械师李林塔尔的经历，李林塔尔最终也因为滑翔机事故去世，兄弟俩由此打算从李林塔尔的基础上继续进行探索。

李林塔尔

莱特家族生意不错，家底殷实，而且他们的母亲就是一位手工高手，能自己设计制作滑板。兄弟俩开过印刷厂，开过自行车店，到开自行车店时，因为接触到了大量机械师和构件工人，因此决定从自行车起步，做飞机！你从他们的起步设想来看，就知道这是出自不愁吃喝的家庭的探险家的头脑。促成他们全身心投入飞机研发的，当然还有环境——当时也有不少人在研究飞行机器，甚至于发明家兰格利还拿到了政府资助，而兄弟俩制作第一架动力飞机只用到了自行车店里的1000美元现金。他们都要争取去圣路易斯的世界博览会拿20万美元的金奖奖金。

比之前的探索者更进一步的，是兄弟俩非常细心谨慎，总是从构图到数据，从数据到实践，从实践到总结。他们从放风筝开始，研究双翼与空气之间的平衡关系，从迎角，到升力与压力的平衡，一步步做到无人滑翔机，不断总结不断调整机翼的形状，角度，以及重心位置，直到威尔伯亲自上阵，趴到滑翔机上开始操控。

威尔伯和奥威尔

飞机也就是这么一个东西，你在图纸和数学公式里，永远得不到真正的答案，要把一个比空气重得多的机器飞起来，还是要靠人不断去测试——因为只有人去操控，才知道真正的飞行过程中出现的各种现象是怎么回事，应该如何应付，应付的原理是什么。这事在后来我读747客机总设计师乔治·萨特的自传，制造747客机也仍然是这么个理——理论上常常不可行，得试着去动手做。

这个过程很让人感动——他们真是锲而不舍，曾经连续两周试飞200余次，不要说中间的各种事故——他们控制得很好，绝不超过三个人的高度，这样确保在能够稳定飞行的飞机之前，他们还能好好地活着。从一开始的飞行30尺，到100尺，到600尺。同时，还不断地中断测试，把飞行数据拿去与专家交流。

为了测试机翼形状与升力压力，以及转向时的空气动力学原理，他们发挥自行车专家的本事，在自行车上装了一个测试装置，迎风骑车，来观察测试装置的各种数据指示。甚至还用电风扇造了个风洞，测试了300种不同形状的机翼，最后选定了28种，再一一测试，拿到机翼形状与升力和压力的数据关系之后，找到工程师换算成关系表，从而开始制作相关的机翼。

通过滑翔机确定了机翼的形状，完成尾翼设计，他们就开始寻找飞机的动力设备。结果发现当时还没有发动机制造商能制造轻型发动机，于是他们又开始自己制造飞机发动机！他们自己做出来了一个4缸12马力发动机，汽化器是用罐头做的，燃料管是用烂话筒做的，点火装置是用干电池做的！

他们还发现飞机螺旋桨这个东西，也根本就买不到，因为世界上还没有这个东西。他们尝试了一下，发现飞机螺旋桨的难度不亚于机翼设计，于是又从空气动力学原理重新开始构造模型。

为了螺旋桨的制作，兄弟俩跟疯了一般，整天关起来讨论和争吵，周围人都吓坏了。写完了9个笔记本的数字和公式之后，他们拿出了螺旋桨的原型。而此时，之前拿到政府资助的兰格利已经造出了无人驾驶的动力飞机模型，并且成功飞行了1000尺，最后坠毁，却被政府认可成功了。

1903年，在面临兰格利巨大领先压力之下，兄弟俩在11月开始了动力试飞，因为天气原因，一直等到了12月17日。整个过程描写非常精彩，俩人通知了新闻界，并且现场教会一个来观看的路人如何拍摄相片，首先是威尔伯试飞，第一次没有成功，等到奥维尔试飞时，两人似乎感到了什么，拍摄相片的人后来回忆说，从镜头里看他们握手，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似乎那不是握手，而是郑重的宣示。——这就是现场见证的独特感，不在现场，你永远无法理解这个观看者的感受，在那一瞬间，观看者和实验者都融合了。奥维尔成功地让飞机起飞，拔高，在空中停留了12秒，然后自主下降，落到起落台上。——这就是人类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受控飞行，即自主动力起飞，自主控制降落。其后，威尔伯再次开始试飞，他们一共飞行了四次，一次比一次远，在空中最长停留时间59秒，最远距离100尺。

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博物馆，有一间为兄弟俩专设的展室，虽然这是复制品，看到时依然很感动。

公开消息之后，兄弟俩又一次面临抉择——是继续这个事业，走出实验室，去面对充满怀疑、挑战、妒忌的美国市场，去用谈判技巧处理政治和公共关系，还是就此收手，讲专利权转让？

兄弟俩的直觉和思路极其清晰，令人震惊地清晰，他们完全知道，如果冒险把所有时间和金钱都投入到这个事业中去，他们一定能克服所有的困难，但，他们一定会失去生活，失去健康。他们选择了继续开拓事业，从实验室走向市场。在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威尔伯告诫自己的兄弟，不要违背自己的良心和道德底线。——至今，我们有几个创业者，会在创业成功的初期，像这批先驱一样，想到道德和良心的问题！

这不是个人素质，这是社会环境和体制决定的。我们倡导的是，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明早之前给我摆平，摆平就是水平。

此后，在推销过程中，他们又经历了多次失败，被新闻界骂得一塌糊涂，但随着飞机越来越完善，终于他们能做出完整的盘旋飞行了，新闻界才改变了之前的态度。仅仅两年之后，他们就使飞机能够轻易飞行10英里以上，并且是以人类前所未有的速度。

确实，随后的几年，兄弟俩遇到的困难极多且复杂，首先是他们最想出售的对象美国国防部的不信任，为了激发国防部的注意，他们又与法国、英国国防部人员进行接触，而消息的发布则引起了几乎大洋两岸所有正在从事相关研究和发明的人们的愤怒，他们都加快研究，并且提出了各种挑战。

威尔伯和奥维尔最聪明的一点是，自他们开始专事推销之后，他们就停止了飞行试验，以防技术走漏，尤其是在专利权批准之前。他们一直用耐心和技巧与各国政客和投机商们周旋，期间发明了无数种合约方式，尝试了选择权，比如法国曾经想购买下他们的专利权，前提是要来观看，因此兄弟俩出售了这样一种权利，即法国官方付一笔5000美元选择权费用，这样他们可以来观看飞机，如果有意向购买，那么不仅可以买到飞机，还能买断一年的知情权。

法国付了这笔选择权费用之后，因为内部起哄，取消了这次交易，于是兄弟俩白拿了5000美元权利费——很搞笑，莱特公司的第一笔交易收款不是卖飞机，而是不卖飞机赚的。

美国官方直到第一次试飞两年后才授予了他们专利权——这体现出了美国体制的优异——他们从来不因为有别国竞争，就放弃对任何一项专利发明的严格审查，他们要确保他们所看到的技术，确实在未来五年之内不会被别人在同一个领域超越。

于此相对应的，就是法国和德国，他们的发明家为了垄断对国防部的商业利益，以爱国主义情怀鼓动人民，很早就拿到专利权——当然，最终都被证明是一些假发明（想想我们的龙芯，还有一堆现在红火，将来会露底的东西），莱特兄弟从来没有以所谓的爱国主义来为自己争取什么，他们一心放在飞机本身上。所以说，承平时期的爱国主义，可能很多都是别有用心的爱国主义，背后往往与宣传的内容相反的东西。

航空航天博物馆里珍藏的第一架飞机上的螺旋桨残片

其后，竞争者们纷纷开始从有限的公开信息中模仿兄弟俩的各种设计，制造出各种各样的飞机，都实现了飞行，使得兄弟俩陷入了怀疑的包围圈，与三个国家国防部的谈判也陷入僵局，期间还有不少皮包公司来兜售他们的主意。

还是法国人给了他们机会，特地让他们前往法国开展一次表演飞行，以确证他们的飞机性能更加优越。这一次飞行才是真正的商业化开端，因为兄弟俩此时已经把飞机改造成了可以承载两个人的形式。当他们的飞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向天空，并且在令人炫目的高度盘旋飞行的时候，所有法国人之前的怀疑和嘲笑都变成了喝彩和追捧。事实上，当时的飞行，其实更多需要飞行员的技巧和对飞机的理解，甚至在空中屁股的一个摆动，都能对飞机的飞行姿态形成影响，而当时，没有人在这方面比兄弟俩更有经验——只有兄弟俩才有超过1个小时的受控飞行经验。

之前的骗子变成了英雄，法国人的热情也充分显示了出来，威尔伯后来说，作为法国人眼中第一个真正飞行的人，每小时都有上百人围着他看，对，就是看他，也不说话，以至于威尔伯有两天时间无法洗澡、睡觉。即便后来的表演飞行有一次坠机了，法国人也评价，威尔伯先生在事故中也很出色！

法国的消息震惊了世界，美国军方也终于邀请奥维尔进行一次表演试飞，奥维尔更冒险，他把同样不怕死的一名美国军人带上了飞机，不仅飞了十多分钟，还做了炫目的8字花式飞行动作。用了四天时间，创造了9项飞行记录。当然，接下来一天，就出了大事故，飞机坠毁了，奥维尔摔断了腿和肋骨，另一名乘客，也是一名军官则摔死了，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飞机空难遇难者。

随后就是如约而至的订单和追捧。让我更为震惊的是，莱特兄弟激起了两个国家所有人的热情，大家前赴后继不怕死地来坐飞机，以至于到1911年，就有100多个人摔死。

兄弟俩很成功，威尔伯因为疾病原因去世得很早，奥维尔倒是活到了八十四岁，1948年去世。

确实，我们都看重发明，但发明走向市场，并不断持续完善成为可推广的产品，这才是价值的创造。与爱迪生一样，莱特兄弟的伟大还不仅仅是不顾性命地尝试飞行，更在于他们坚定不移地把飞机推销给全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