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自珍的查湾之恋
杨维忠
清道光、咸丰年间的著名文学家龚自珍“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诗句，对社会产生过重大影响。龚自珍对洞庭东山的查湾村怀有特殊的感情，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写下“今日闲愁为洞庭，茶花凝想吐芳馨。山人生死无消息，梦断查湾一角青”的诗句后，未经年，忧悒而卒，年仅49岁。
古查湾又名槎湾，是东山的一个小山村，风景秀丽，历史文化积淀深厚。清嘉庆二十三年（1818）与二十五年（1820），龚自珍27岁和29岁时，曾两度游览太湖东山，住友人查湾叶咏家，时间长达数周。与东山的师长、友人、隐士、钓翁、茶姑、牧童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尤其是那位才高貌美而多情的查湾女子，让其魂牵梦绕，终生思念。道光元年（1821），他以古查湾的真人真事为题材，创作出著名长诗《能令公少年行》，把古查湾描绘成一个比晋代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还要美好的人间天堂，收集在他的《辛巳杂诗》中。该诗想象奇异，文辞瑰丽，风格沉郁，别具一格，在清代诗坛上有很大影响。
龚自珍最敬重的师长王芑孙、同窗钮树玉都是古查湾人。王芑孙是明代大学士王鏊的裔孙、乾隆年间的一位举人，生性简傲，醉心学问，是当时著名的学者。两人年龄虽相差34岁，却既是文友又是忘年交，给过龚自珍很大帮助。钮树玉是龚自珍父亲龚丽正驻节上海苏松太兵备道署中的幕僚，清代著名的音律、金石、古文专家，与龚自珍年龄相仿。钮树玉查湾家中有一盆红蕙花，为兰花中的珍品，送了一盆给龚丽正。龚丽正极为喜欢，“贮以汝州瓷，绘以宣州纸，颜其室曰：红蕙花斋；名其诗文曰：《红蕙斋集》；刻其管曰：红蕙斋笔；又自制‘红蕙花乐府’，付梨园部；又徵人赋红蕙诗，海内词流，吟咏殆遍”。龚自珍亦极喜爱红蕙花，并爱屋及乌，与钮树玉结为好友。
钮树玉曾邀龚自珍至太湖东山游览，他们登莫厘、探翠峰、饮紫泉、宿查湾……给龚自珍的诗歌创作增添新的泉源。经钮树玉介绍，龚自珍又结识了查湾隐士叶咏。龚自珍在《洞庭游记》中写道：“四日，舟行至金湾午饭，饭毕，上舟至查湾，住叶青原家……”叶青原，名叶咏，是古查湾的一名隐士，才高而藏于壑，不愿应举获取功名。两人一见如故，龚自珍曾托叶咏在查湾购地筑宅，准备致仕后定居东山。《龚自珍全集》第九辑“题红蕙花诗册尾”并序云：“眼前谁是此花身？寂寞猩红万古春。花有家乡侬替管，五湖添个泛舟人。”又说：“非石云‘山中此花易得’，余固有买宅洞庭之想，故云尔。”
《龚自珍全集》中的诗《能令公少年行》，是一首百行长诗，为清代古查湾的缩影。他在诗中说，抖动衣服似古代神龙般奔走，太湖西南是东山青青的山峰，村里东面有吹玉箫金琯的丽人。村口美貌的女子如繁盛的花木，村畔清清的太湖水能照出她们的芳容。曲折的山峰能增加美人长眉的风采。哦，那使人心动的女子向自己索取象征爱情的信物，再索笔写作，一气写成诗与文章。美人身上佩戴着有温玉之气的暖玉，含笑向京师来的少年挑战，吴歌楚辞和《诗经》中的周代民歌，她均能吟咏背诵，惊得自誉才高的诗人无地自容。两人背尽千篇灯光仍很明亮，一缕晨光迎来黎明。又一度春光降临山村，诗人手牵心爱的女子来到人迹稀少、幽境独僻的藏船坞。多情的春山不妒忌他们的爱情，才女在溪畔吹起竹笛，悠扬的笛声惊起春水中的潜龙，因而招来湖波中空蒙的春雨。雨点夹着桃花乱打在用兰木制成的船篷上，他们的爱情珍贵高洁而永远相从。
龚自珍两度住在古查湾，在那些日子里，与之交往的有驼着背的农家老人，有性格奇崛不凡像楚国屈原般的诗人，还有村中文静而才气横溢的女子。前来敲门借书的是刚垂钓归来的渔翁，溪畔古碑前有蒙纸拓字的孩子。一头老牛走近村口，牛背上的牧童一手挥柳枝，一手拿着书本。村人相聚在溪涧畔聊天，高谈俊辩之士谈得深沉雄健，大家争得兴浓，忽感到口渴正想回家，采茶的村姑和采药的山人三三两两经过身旁，口中背诵着唐诗宋词。
“七十二峰峰峰生丹枫，紫蟹熟矣胡麻饛”，此时太湖七十二座山峰上枫叶吐艳，紫背白脐的太湖蟹成熟时芝麻盛满容器，主人备下招待高贵的客人。阵阵湖风从芦荡中吹来，抬头见白云从窗前天空中飞过。诗人夜晚在灯下整理书稿，只见对面湘妃阁窗前，女子临睡前斜散在胸前的长发，银镯子从美人洁白细爽的手腕上脱下，使多情的诗人梦中也在同才女相会，直到西边保安寺响起报时的钟声，他才从梦中醒来。
龚自珍被查湾女子的容貌和气质所倾倒，也许是姑娘已许配人家，也许是他已有家室，或许一些其他原因，他与爱慕的姑娘终未能成眷属，但这并不影响他心中对姑娘的爱慕。此时诗人展开想象的翅膀，他携着美人来到人迹稀少、幽境偏僻的山坞中互表爱慕之情，写下了“春山不妒春裙红，笛声叫起春波龙。湖波湖雨来空蒙，桃花乱打兰舟篷”这样象征爱情的名句。
查湾之夜，永远思恋。为了酬谢主人的热情款待和给心爱的女子留下点纪念，龚自珍写下了“古查湾”和“莲溪里”两幅大字相送。临行他还同叶咏约定，若未在东山购得归隐地，决不相见。道光十九年（1839），龚自珍辞去礼部主事之职，南下苏州，知叶咏已故，他心爱的姑娘也已成有夫之妇，只得把“查湾之恋”永埋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