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细节里的可爱
细节里的可爱
张亚凌
读汪曾祺先生的《蒲桥集》,简直就是采撷“可爱”的浪漫之旅。
汪先生刚学写小说,需要很多人物对话。他就竭力将对话写得美一点,有诗意,有哲理。他的老师——沈从文先生的评价只有一句,“你这不是对话,是两个聪明脑壳打架”。从此,汪先生开始靠拢真实,朴素写作。为师的点得可爱,做学生的悟得可爱。
汪先生遇到一棵标着“明代紫薇”的大树。用手指搔搔它的树干,树无反应,汪先生因而慨叹:它已经那么老了,不再怕痒痒了。挠老树,想感知到它的反应,汪先生此举,当算最纯粹的可爱。
汪先生写严子陵的钓台,很实在地感慨,怎么会到山顶上钓鱼,那得多长的钓杆,多长的钓丝。而后顿悟:死乞白赖地说这里根本不是严子陵钓台,或者死气白赖地去考证严子陵到底在哪里垂钓,这两种人都是“傻帽”。瞧瞧,他犯傻行,自个刚闹明白就说别人是“傻帽”,实实在在可爱到无敌了。
汪先生如此可爱,他笔下的人物怎甘落后?
汪先生在西南联大时,常去翠湖图书馆看书,遇到一妙人,没有准确的上下班时间。他到了,将墙壁上一个不走的挂钟的时针一拨,拨到8点,“按时”上班。他想离开了,把挂钟的时针再一拨,拨到12点,“按时”下班。哪能找到比他更任性更像小孩子更像上帝的可爱之人?
也是在西南联大时,日本飞机天天空中轰炸,大家常跑警报躲避。在一条沟里,有人在沟壁上挖了私人专用的防空洞,还很有兴致地用碎石子或碎瓷片嵌出图案缀成对联,字少简陋却不失幽默。上联“见机而行”,下联“入土为安”。在倒霉中开自己玩笑,在狼狈中又显出从容,这种人岂不可爱之极?
还是在西南联大,还是跑警报。哲学系一研究生在跑警报的过程中悟出了一条逻辑推理:跑警报自然会带贵重细软,比如金子。有人带必然有人丢,有人丢必然有人捡到。我是人,故我有可能捡到金子。有了这套逻辑理论,他跑警报时就很留心巡视路面,当真捡到过两次金戒指。瞧瞧,很可爱的逻辑,更可爱的行为,竟然有可爱的结果。原来这世界上只要有瞎猫呆猫,就一定有配套的死耗子蠢耗子。超级可爱。
汪先生啊,为人可爱做文可爱,眼里的世界也尽是可爱,自然不理会环境多恶劣现实多糟糕。
我喜欢你,我来了。我开始觉得我就要不那么喜欢你了,我走了。
—— 汪曾祺《双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