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父亲节随笔:父亲的王国
【张亚凌,《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小小说传媒签约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高考试卷,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时光深处的柔软》《岁月,芬芳了记忆》《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有多深爱就有多美好》《为你摇响一串风铃》《努力,只为不辜负自己》等,散文集曾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杜鹏程文学奖”。】
随笔
孝顺的孩子,每天都是母亲节父亲节。
父亲的王国
文∕张亚凌
父亲的王国曾经很辽阔,父亲的王国曾经很贫穷。在他的王国里,父亲是不折不扣的国王。父亲的王宫没有青砖碧瓦琉璃装饰的城墙,只是土坯围就,父亲王宫的大门寒碜得只能叫柴荆。
那时的父亲总是蹲在王宫的对面,一看就是大半天。似乎他就那么看着,光凭眼睛就能将自己低矮的土坯围墙拔高并倒换成左邻右舍的青砖碧瓦。好像一个劲儿瞅着,他的王国就能从“鸡立鹤群”变成鹤立鸡群。
农村有一种说法,门房的高低直接关乎家庭的兴衰。晚盖房子的总比早盖的客客气气地高出一两砖。你站在巷头往里一望:房顶就像流水般起起伏伏,光看那起起伏伏就可以准确地推断出盖房子的早晚。
父亲的脑子活络,就像乡亲们说的,能得脚尖尖能在瓮沿儿上跳舞,能得眼睫毛都是空的。不久,父亲就在自己的王国上大兴土木,显示了自己的王者风范。
整个庭院,青亮亮的一砖到顶。那时,家家户户的窗都是小木格子,用纸糊的。而父亲,却是第一个没用小木格子做窗而是将玻璃镶嵌上大窗户。
父亲说,玻璃,多亮堂!父亲说话时的神情,尽是骄傲。
在别的人家滴油加水炒菜的日子,父亲王国上空不时有肉香飘散开来。那时,父亲的王国是全村人眼热的。
父亲有两个王子,怀里还老抱着他最最疼爱的小公主。父亲走到哪里,都是仰首阔步——父亲将他的王国经营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
几年之后,父亲突然决定另建王国:他划出了很大的疆域,一拉溜盖起30多米长的楼板房,又是乡下第一个将楼板引进家庭盖房的第一人。两旁扯开盖起很长的厦房,中间很大的空地设计成花园。
父亲在王国的核心位置——花园中间一站,一手叉腰,一手一挥,道,老大东边,老二西边,能住下就永远不分家。那时的我,就站在父亲后面,俨然一个小公主。
这是我看得见的疆域,其实父亲还有更大的疆域,谁也无法涉足,甚至,谁也无法跟他沟通。
95年,二哥遭遇不测,父亲哭得一下子岔过了气。清醒后,父亲让人照顾好母亲,自己安葬了他心爱的小王子。其实这不是父亲经历的第一件伤心事,在此之前,父亲安葬了几乎是被自己父母遗弃的奶奶。
父亲的隐形王国,是苦痛与责任浇铸而成。
此后几年内,父亲又安葬了只给自己留下责任的父母。08年,相伴了父亲四十多年的母亲脑溢血溘然长逝。几近70岁的老父亲,依旧要自己亲自送好自己的老伴,大哥替他做了。
我不愿意触及父亲的这个王国,这个王国里,父亲不像国王,倒像一个背负着苦难的行者!
我更喜欢的,是父亲王国的另一个疆域。父亲牵着我的小手,走在地里,脚下尽是冻土。我的脚硌得生疼,父亲却一脸欢喜。我一撒娇,他就抱起我。
“人勤春早啊。”父亲开口了,“到地里踩踩,喊喊,就把地叫醒了。新的一年才算真正开始了!”父亲就到我家的每块地里转几圈。父亲的脸上似乎泛着光,欢喜气儿先是从眉梢嘴角往出溜,而后就在整张脸上泛滥起来。
难怪我家的地里总比别人家产得多,它们都得到了父亲的疼爱,憋足劲儿给父亲献殷勤呢。
每每有我们在的时候,父亲干活就爱唠叨:
“人哄地一时,地哄人一年,——有些事不敢也不能躲奸溜滑。”
“地在人料理,事在人干。尽力尽心了,自家心里才能过得去。”
“地不亏人,你种啥它就长啥,干啥事都一样,事不亏人,就看你咋干。”
……
我们知道,父亲在唠叨着他的不放心。
父亲的用心经营,那个疆域的收入较别的家丰厚很多。父亲的侧击旁敲,我们这块疆域的收成也好过别的家。
我们兄妹,不就是父亲王国的一个疆域?
父亲是永远的国王,拥有永远的王国。
(拜年时与老父亲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