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做人的底色
【张亚凌,《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小小说传媒签约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高考试卷,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回眸凝望》《心似花开》《时光深处的柔软》《岁月,芬芳了记忆》《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有多深爱就有多美好》《为你摇响一串风铃》《努力,只为不辜负自己》等,散文集曾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杜鹏程文学奖”。】
随笔
我得跟在我的母亲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好好走路,才不会一味自私而浅薄下去。
做人的底色
张亚凌
年幼时对母亲做的很多决定或事情,我并不赞同,甚至是坚决反对的。就像,她对三叔的态度。
我该叫“三叔”的那个人,不知是天生的缺根筋,还是后天不好的境遇——从很高的土埝上摔下去成了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可能还顺带摔坏了脑子,反应非但很慢,做出的举动更是荒唐。打小,我尽量避免直接和他打照面。倘若有外人在,又实在躲不开,小孩子又很虚荣,还怕别人笑话自己没教养,就直接搭句“你在啊”,而后仓皇逃离。
“三叔”?我是实在叫不出口的。母亲则不然。
父亲一旦有了不穿又完好的衣物,她就送给三叔。三叔穿着父亲的衣服,我看着特别扭特难受,那傻傻的模样上似乎又多了父亲的味道,以至于我看父亲时也多出傻傻的味道,真让人无法忍受。一次实在憋不住了,我径直跑到母亲面前,吼道:“叫他再穿我大的衣服,我大也就叫鸡啄了一口!”我们这里把脑子不好使的人叫“不够数”,说时很委婉,“满满一斗,鸡啄了一口,不够数了”。
母亲瞅了我好一会儿,说:“你的面子就那么金贵?那是和你大吃一个奶长大的,是你亲叔……”而后就数落起我小小年纪不学好,长了一双势利眼……以至于越说越生气,戳着我的脑袋训斥我没人味。
我耷拉着脑袋无趣地走开了,小胳膊扭不过粗大腿,小孩咋说得过大人?你爱咋咋去,我才不会跟你一块丢人现眼。
三叔来了,只要赶到饭点,母亲就会留他吃饭。在我眼里,三叔原本就不用“留”,他就是磨蹭着时间厚着脸皮在等着饭点。原本脑子就不好使,又不会看人眼色,一屁股坐下去只顾自家欢实地抡筷子,才不看碟子里菜的多少,锅里饭的稀稠。一吃完就手一伸,让母亲再给他盛去。我的母亲给不够数的人盛饭,她得多不够数呀,真气人。我们兄妹就看不惯,再瞪眼睛再撇嘴,一点都不影响他往嘴里飞快地扒拉。一次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将筷子在他碗沿上敲打着喊道,“慢点慢点,把你噎住了,饿死鬼托生的。”
我,竟然用我的筷子,在他的碗沿上敲打?可见把我气成啥了。此举招致我被母亲摔了一搌布,训没大没小。
唉,我看不惯三叔,我又被母亲看不惯。
一次,三叔听了别人闲言碎语的挑拨,竟然跑到我家言语不清地找父亲理论什么。那几年,父亲让三叔在我家承包的砖瓦窑上干点零碎活,工钱倒跟正儿八经的砖匠、瓦匠差不多,还给他娶了媳妇。脾气火爆的父亲一挥手,指着门口骂道:滚,滚得远远的。脑子不好不要紧,连心都死了……当时恰好母亲没在,我们也就趁势跟着起哄,觉得出了往日里讨嫌他的恶气。谁让他吃得那么多还没眼色,让我们饿肚子?
母亲回来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先是数说了父亲,质问他,“不知道老三脑子不太好使”,又说“当哥的都是吃亏不落好,还能和自家的亲兄弟计较”……最后也没忘了我们,训斥我们是“六月的萝卜,欠教养(窖养)”。
其实母亲早就看明白了,她是不指望我们像她一样接受并善待三叔的。只是她不愿意自己的儿女没有长幼,不念亲情,成了连面对亲戚都势利的小人。
冲突最厉害的是我的婚礼,三叔该不该参加。母亲坚持要叫三叔,理由还很多:说他是父亲的亲兄弟,侄女的婆家门自然得认;说就咱家日子过得好,咱让老三上了台面,旁人再欺负也得掂量;说再傻再走不到人前头,也只是一世的亲戚,能照顾就要照顾好……我则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种人不知深浅,要是在婚礼上喝多了再闹出什么动静,就热闹得收不了场。再说了,就他那样,傻不拉几,实在丢人。
最后决定,让堂哥全程陪同三叔,不离左右,以确保他安安静静地吃完酒席。千防万防防不胜防,还是出了事:
娘家的人都是新亲戚,得重视,婆家这边轮番劝酒。不管是谁敬的酒,他来者不拒,还自己主动倒着喝。堂哥在桌子底下再拽三叔的衣服暗示他,不顶事,又不好明里呵斥他,就随他去了。三叔就喝高了,胡言乱语,还解开上衣,拍打着胸脯,说着谁也听不懂也听不清的豪言壮语。
回去后大家都抱怨怎么让那么一个活宝去,母亲的解释是:那样的人,没人笑话,他自家高兴就行了。
年少时的我一直不理解母亲,要求我们这,要求我们那,似乎我们一不小心都可能做出辱没她的事。可她自己却不怎么注意,连爷爷奶奶都不管的三叔,他们的亲傻儿子啊,要你惦记?轮得上吗?真是爱揽事。
再后来,我长大了一点,去外婆家生活了一段。看着外婆,才理解了母亲。
外公家有门亲戚,那男的喊外公“叔”,在城里干公家的事。事儿据说是越干越红火,红火到觉得农村的老婆不配站在自己身边,就离婚了。他老婆楞是想不明白,就变成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更可怜的是娘家父母都已故去,哥嫂又不愿意收留她。只能离婚不离家,住在婆婆家。婆婆家里的人也没好脸色,她疯劲上来了,就到处胡跑。那时又没娱乐,一个人的遭遇往往十里八乡都知道。只要跑到外婆村里,外婆就会找来留她在家吃饭,还会帮她收拾一下衣服,头发。每每那时,外婆就感慨:她不认得咱了,咱认识她呀。亲戚亏欠了她,咱不能跟着造孽。
也记得每每饭时,左邻右舍就端着碗聚集到了外婆家,很是热闹。外婆殷勤而温和,友善而有力,便有了很大的包容性。即便两家闹得鸡飞狗跳,却都跟外婆家相处很好。在外婆眼里,似乎就没恶人。用外婆的话说,看人看长处,看自家想短处。
那一刻,我才理解了我的母亲:外婆的善良给了她最温润的底色,她一直跟在自己母亲身后,踩着端端正正的脚印走,当然不会走弯路了。我,也得跟在我的母亲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好好走,才不会一味自私而浅薄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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